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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大哥。”不知偷偷站了多久的黑影終於出聲相喚,聲音嘶啞,帶著怯意與羞澀。見他恍若未覺,不聞不問,黑影忍不住走到月光下來,眼睛紅腫,臉上淚痕宛然,正是董玉。走到近前,她咬緊下唇,不知該說什麼好,瞥一眼地上散亂的酒袋,鼓足勇氣,求懇道:“紀大哥,不要再喝了,明天還要出兵。”

  紀瑕淡淡說道:“出兵歸出兵,喝酒歸喝酒,有什麼相干?”

  “你醉了。”

  “能大醉一場倒好,可惜我越喝越清醒。”轉過身來,臉上滄桑愈重,一雙眸子卻明亮若星,果然絲毫不顯醉態。

  董玉被這雙明亮發光的眸子一望,心猛跳幾下,臉熱的發燙,手足無措。雲姊生死未明,她怎麼可以這樣?想轉身跑開,兩隻腳卻立地生根,一動不能動。囁喏道:“紀大哥。”

  紀瑕見她如此,心下暗暗嘆息,柔聲道:“玉兒,夜深露重,你早些回房,免得著涼。”

  董玉怔怔望著他,忽然一跺腳,恨聲道:“你們這些人,真讓人不明白,心裡難過的要死,還要裝做若無其事,赫連羽這樣,你也這樣。”

  紀瑕被她說的一愣,無話可答,輕笑道:“你真多心。”

  董玉一把奪過酒袋,說道:“你喝再多的酒也不能把雲姊喝回。”眼圈一紅,低聲道,“你只知道為雲姊難過,可知我——會為你心痛。”

  冷月無聲,董玉一時衝動表白心意,話出口就已後悔,拼命咬著嘴唇,垂首望地,恨不得有個地fèng鑽進去。良久,聽他笑道:“再咬下去,嘴唇就要破了。”她的頭埋得愈低。

  銀色月光照著嬌態畢露,滿面紅霞的小姑娘,更顯楚楚動人。真是個小姑娘,天真,純潔,善良,樂觀,像一道清澈見底的小溪。溪水緩緩流過心田,洗盡歲月的滄桑痕跡,記憶中那場血腥也淡了不少。這,也是雲蕭預料中的嗎?

  雲蕭,他真的在為她難過?那樣的絕世女子,叫人如何忘懷?他的心升騰起一股火焰,恨恨說道:“戲弄人心人情,完全不顧及其他人的感受,這就是你要的?跳崖,恩怨就能一了百了?”忽然見董玉詫異地望著他,就閉口不言,愛恨交加的火焰化作滿心的溫柔與憐惜,人生匆匆數十載,旦夕禍福,變幻莫測,更要珍惜眼前人。

  一念及此,脫口道:“玉兒,跟我走吧。”

  董玉眼睛圓睜,吃驚道:“走?”

  “難道你要留在代國做下任王妃的侍女,或者回晉國嫁人?”

  董玉愣了半晌,終於明白他話中深意,一臉不可置信,結結巴巴道:“紀大哥,我……你……”

  紀瑕道:“你不信我的誠意,我可以發誓。”

  董玉急急搖頭:“不不,紀大哥,我信你,我跟你走。”縱身撲入他懷中,紀瑕含笑抱緊她。

  “紀大哥,你要走?去哪裡?”

  “我本來就是個流浪的散人,為一個賭約來到代國,雲蕭一走,代國的政權更迭和我有什麼關係。四海為家的日子不適合你,我們找個安靜地方住下,好不好?日子會比現在清苦,但我會努力賺錢養家。”

  “浪跡四海也好,日子清苦也罷,我都跟著你。可惜雲姊看不到,否則她一定會為我高興。”

  “我還是不相信她就這麼輕易死了,走之前,我要再搜索一回,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好,我幫你。我也不相信雲姊會死,她那麼年輕美貌,聰明能幹,老天怎麼會讓她死。”

  夜深沉,風嗚咽,月本無心,有心人見了,才賦予她種種不同面貌特質,幾家歡喜幾家憂。白明珠舉首望月,月也冷冷望著她,如同旁人的眼。她是逆臣白明夷的妹妹,更是害死王妃的幫凶,自然人人都沒有好臉色,但為什麼沒有人正視她的感情?

  她一直對自己說,她沒有錯,錯的是那個女人,她錯在出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現在她死了,她才有機會靜下心想一想,錯的到底是誰?

  二哥,她的親哥哥,想地位權勢,想娶她為妻,惟獨沒有想到她這個小妹,宮變失敗,自己跑了,留下她不聞不問。赫連大哥是她從小的偶像和愛戀,他的眼中卻從來沒有她,這次她請人截殺那個女人,他也只是把她拘禁,而不屑進一步理會。人們痛恨她倒還罷了,但他們都不在乎她,不理會她,不把她放在眼裡,甚至把她徹底忘懷,這讓她無法接受。她沒有錯,錯的是那個女人,她甚至用死來讓赫連羽大哥再也忘不掉她,真是無恥之極。如果她死了,人們也會記住她嗎?如果死可以讓赫連大哥記住她,她心甘情願死在他手上。

  透明清冽的酒液閃著紅光,如血,卻不知是誰的血。白明夷凝視鮮紅的波光,若有所思。精心策劃的棋局一敗塗地,除了沒有料到赤族的變局,雲蕭也是他慘敗的一環,如果不是她伏下紀瑕這一著閒棋,如果不是她捨身誘他出城,他未必會輸的這麼快,這麼徹底。想著那個決然飄落的身影,忽然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雲蕭,你善於利用人心,玩弄人情,卻恰恰忽視了羽的感情。你一死了之,羽會憤怒欲狂還是心喪若死?以他的性子,外表也許沒什麼,內里卻不知道受了多重的傷。心灰意冷的羽,能支撐多久?

  破陣

  陰雲密布,朔風席捲,矛戈林立,旌旗招展,沉重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但心中又為能見證和參與這場儀式而興奮。一萬勇士身著戎裝,站的筆直,一動不動,連咳嗽都一聲不聞。只等王檢閱完畢,他們就要開赴戰場,縱然是刀山火海,也毫不退縮。

  赫連羽面色冷峻,不露喜怒,隻眼中迸出一絲光芒,這些勇士都是他一手帶出的,他們以他為榮,他以他們為傲。重申軍令後,他一揮手,正要落下,結束檢閱,忽然隊列後面一陣擾動,很快有兩個人被帶了上來,一男一女,正是營門守和白明珠。

  赫連羽冷冷望著兩人,眼神鷹隼般銳利,營門守啪地單膝跪地,朗聲道:“屬下失職,未能阻攔白姑娘,願一死謝罪,以正軍威。”赫連羽微一點頭,營門守被帶了下去,片刻後有人呈上帶血軍刀以明正身,赫連羽這才開口:“奠恤他的家人,以陣亡殉職計。”

  一雙充滿寒氣的眼望向白明珠,白明珠臉色煞白,冷汗直冒,勉強控制著不尖叫出聲,低低說道:“赫連大哥,我害了你心愛的王妃,又闖營門犯了你的軍令,你殺了我吧。”

  赫連羽額上青筋一閃,冷哼一聲:“要我殺你,你還不配。你回白族和白明夷說,讓他洗好脖子等著我的寶刀。”白明珠還想說什麼,早被人拉下台去,赫連羽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上次圍獵,雲蕭一襲紫杉,衣帶翻飛,素手空弦she下孤雁,笑吟吟地說:“在你未把秘密說出之前,我就是正牌天女。”胸口一慟,幾欲倒下,但終於克制住,把那身影放回心底深處。目光炯炯掃視全場,堅定地揮落右手。

  日行夜宿,揚起一路征塵。馬蹄聲疾,腳步聲齊,旌旗和塵土遮蔽了天空。到了白族邊境,白明夷早已以逸待勞等在那裡。雙方謀略武功相當,戰術上的花招詭計均無用武之地,能決勝負的只有硬碰硬的實力。赫連羽人數略多,但白明夷以逸待勞,又占了地利,誰也占不了便宜。

  赫連羽一到,立下營盤,白明夷也不來騷擾,各自警戒,當夜無話。

  紅日冉冉升起,驅散了盤踞一夜的濃霧,這是一個冬日裡少有的好天氣,糙原顯得格外遼闊蒼茫。雙方列陣近兩萬人,在藍天白雲下,是那樣渺小而微不足道,然而正是這些渺小的生命將要用他們的鮮血染紅這片土地,用他們的吶喊打破這份寧靜。

  赫連羽端坐中軍,望著一碧萬頃的天空,生出一種茫然,征戰多年,血流成河,卻是為了什麼?生存,王位,還是雲蕭?目光一沉,手揚起又落下,胡笳高鳴,旌旗招展,二千黑衣騎兵應聲而出,向敵方衝去,三千人的步兵緊隨其後,按前後左右中的方陣排列。

  對方陣營有一支人馬迎了出來,旗幟和戰衣是一色的白。黑衣騎兵行至中途,忽然分做兩隊,繞路斜行攻擊白族軍隊的兩翼。白族陣列有片刻混亂,然後箭飛如雨,要阻擋騎兵的沖勢,黑衣騎兵紛紛落馬,但沖勢不減,很快便衝到陣前。一排三丈長矛從白族陣中伸出,立時又有近百騎兵死傷。

  此時正面戰場的雙方已短兵交接,殺聲震天。

  王軍步兵方陣以五人為基本單位,分執矛戈弓矢刀,五五組合起來,構成五千人的方陣,陣列整齊,靈活機動,攻擊力強,既使被衝散,也可以獨立作戰。白族軍隊騎兵和步卒混編,騎兵左突右沖,勢不可擋,步卒從旁協助,圍殲擊潰的敵軍。戰馬嘶鳴聲,兵器撞擊聲,骨肉碎裂聲,瀕死哀呼聲交織在一起,與噴散而出的鮮血合演著血腥而華麗的樂章。一朵白雲飄過,遮蔽了陽光,在地面投she下大大的陰影,那影子仿佛也是血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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