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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論,她對他是有所期待的,也正因為這樣,突然發現他行事荒唐,完全不像她想像中一樣,她才那樣震驚。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雲蕭低低問自己。忽然想起原辰里說的一件事。

  “那一夜無月,星星也寥寥,王帶著五百人的小隊去夜襲。盜賊團約三百餘人,是糙原上有名的悍匪,盜賊巢穴在一個河杈邊的樹林裡,很難找到,如果不是有內應,一千人也剿不下來。那是我第一次戰鬥,出發前手冷的發冰……”

  赫連羽讓他跟在身後,一行人靜悄悄摸到盜賊營地,不料對方正以逸待勞等著他們。戰鬥異常激烈,赫連羽的人雖多,卻有很多是原辰里這樣的新兵,盜賊經驗豐富,心狠手辣,又打他們個出其不意,一開始便占了上風。赫連羽大顯神威,三丈之內無人闖得進,原辰里緊跟著他,並沒有多大損傷,其他人可沒這樣幸運,不一會兒就死傷遍地。天幸赫連羽出發後,分出一部分人迂迴包抄,到達營地後方,放起火來,又找到盜賊首領,斬於馬下,盜賊軍心渙散,這一仗才算打贏。五百人死二百四十九,傷二百五十一,連赫連羽也被盜賊首領劃出一道刀傷,所幸不重。

  “我雖然受了傷,又見死傷遍地,有同袍,有盜賊,心裡還是很興奮,能和天神般的王並肩作戰,還活了下來,是一件很榮耀的事。忽然王轉過身來,一把把我推下馬。”原辰里說到這兒,眼中隱有淚花點點。

  “有人放暗箭,王推我下馬,他自己也滾落馬下,左肩中箭,血那麼紅,不停地流,止都止不住。”

  “王救了我,我的命就是王的。”

  赫連羽養了一個月傷,才恢復過來,繼續領兵,而she冷箭的人始終沒找到,據說是盜賊,不知道逃哪裡去了,赫連羽也不甚追究,這件事不了了之。

  借刀殺人,暗箭傷人,法子並非絕妙,用意卻夠狠毒,怕一計不成,還設下連環套。真不知赫連羽是如何安然活過政變前的三年征戰生涯。

  所以他才有那麼濃重的殺氣吧,卻是那麼寂寞。雲蕭嘆息,心竟然莫名地痛了一下。

  一條漫長漆黑的路,一片空曠荒涼的原野,茫然四顧,孑然獨立。無日無月,只有灰濛濛的天,灰濛濛的地,灰濛濛的遠山在霧中若隱若現。人呢,都到哪裡去了?不要丟下我一個,他孤獨地無助地喊。用盡全身力氣的呼喊在灰濛濛的天地間顯得格外單薄微弱,風一吹就散了。

  一個盛裝女子從霧中走出,滿臉慈愛,卻不掩驕傲。她總是那樣驕傲,少女的時候是,為人母的時候是,被人指控毒害側妃未遂而被趕出王宮時仍昂著頭,驕傲的像只鳳凰。

  娘,你終於來看我了,過了那麼久。你忘了我了嗎?

  羽兒,對不起,娘不能保護你。你多保重,千萬不要再那麼倔強了。

  女子的面容迅速憔悴,還未來得及蒼老,黑血從她明亮的眼睛,筆挺的鼻子,小巧的耳朵,秀氣的嘴中流出,她的臉變的可怖可憎。然而,不管變成什麼樣子,她始終是他的娘,他衝上去,想要抱住她,她卻一步步後退,隱沒於濃霧中。

  娘死了,死在他不知道的時間和地方,她的血讓他的世界更加陰晦。他茫然地奔跑,徒勞地大喊,筋疲力盡仍沒有回音,找不到一絲生命存在的痕跡。聲音嘶啞了,力氣用盡了,也許一生一世都要困在這荒原,無止無休。

  忽然一點光亮出現在天邊,也許是明星,也許是燈火,卻為他展示了一個新的世界,不同於舊的荒涼灰暗的世界。不要再倔強執著,娘這樣說,但他已是一無所有,執著一回又何妨?哪怕失去全世界,他也要靠近那光亮,擁在懷中,至死方休。

  朝著那光亮走去,有巨石,有溝壑,摔倒了再爬起來。前面有了人影,飄忽不定,他想上前打招呼,卻怎麼也追不上,喊破喉嚨也沒有回音。偶然一低頭,大吃一驚,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些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血。猩紅的血鋪的滿地,沖鼻的氣息縈繞在身周,經久不散,越來越濃重。

  血越來越多,漸漸上漲,至踝,至膝,舉步維艱。前面的人影很熟悉,是父王,小弟,還是以前的朋友舊部?張口去喊,他們卻如先前的人影一樣隱沒。血海至腰,至胸,他感到自己已是鮮血所化,呼出的氣息也是濃濃的血腥味。轉頭四顧,天地一片猩紅,不見人煙。

  他放棄了灰濛濛的天地,卻來到這猩紅世界。不曾後悔,但他還能接近那光亮嗎?他就要溺斃在這血海之中了。

  前面出現一個白衣女子,渾身籠罩著華麗的聖光。千辛萬苦追尋的救贖終於就在眼前。他奮力在血海中向她游去,她卻只是微微笑著,優雅而冰冷,居高臨下看他掙扎。凝視片刻,轉身離去。

  不要走,不要走,他大聲懇求。那背影不停頓也沒有轉身,她經過的地方血結了冰。不小心吞進一口粘稠腥臭的血漿,渾身開始痙攣,鼻中吸進呼出的全是血,心跳猝然停頓,終於沒頂。奮力將手舉出血海,舉向蒼天,試圖發出此生最後一聲呼喊。

  猛地驚醒坐起,大口呼吸,周圍濃重的夜色仿佛夢中無邊的血海,揮之不去,擺脫不掉。多久沒有做這種噩夢了?夢中血腥的氣息、沒頂的感覺如此逼真,讓他以為自己真的死了,又在第二天的第一縷陽光中復活。他是個註定活在黑暗的男子,卻是如此憎惡黑暗。

  雲蕭睜眼向床前望去,漆黑一片,看不到有人,卻能感覺得到。低喝一聲:“誰?”忽然腰間一緊,卻是被那人抱住了。熟悉的氣息,夾雜著濃濃的酒味,或許還有隱隱約約的血腥味。是赫連羽。雲蕭記得夜裡他替她喝了很多酒。

  雲蕭被他緊緊抱著,壓在床上,有片刻恍惚,怎麼醉成這樣?好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不能喝還充什麼海量。雲蕭正要發力掙脫,卻聽到一個低啞含混的聲音:“雲蕭,不要離開我,不要背叛我。”

  雲蕭停了下來,試圖判斷他是清醒還是沉醉,他的頭埋在她的肩上,動也不動,仿佛剛才的話只不過是夢中囈語,但他把她抱的很緊,她能感覺到他身體僵硬,好像在等待她的答覆,或者允諾,或者拒絕。

  濃重的黑暗充滿身周每一個角落,秋夜的寒氣穿透帳篷,直直刺進人的心裡。這無邊的夜,寂寞的人生。雲蕭默然,雙手試探著環上他的腰,指尖下的肌肉緊繃,明明是剽悍犀利的狼,此刻卻顯得有些單薄。呵,這個從血雨腥風中走出的魔王,毫無保留地把絕望和脆弱呈現在她面前。一閃念間,雲蕭用力回抱他,一字一句許下承諾:“我不會離開你,不會背叛你,我在你身邊。”

  說出這幾句話,雲蕭忍不住瑟瑟發抖,但也許是赫連羽在顫抖。呵,這無邊的,沒有救贖的黑暗,而他們,都是這樣寂寞孤獨,只能彼此相擁,仿佛對方是茫茫大海上唯一一根浮木,莽莽冰原上唯一一點溫暖。

  交心

  雲蕭望著帳篷頂上越來越亮的天光,微微發怔。她昨天夜裡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外面已經有人活動的聲音,那麼是否可以說,她的名節已經毀了?

  收回視線看看罪魁禍首,公然占了她一多半床,還把她牢牢鉗制在懷裡的赫連羽,利用酒醉後的脆弱騙取她承諾的赫連羽,一覺睡到天亮還不醒的赫連羽,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中了圈套,終於忍不住低喝一聲,發勁震開他的手腳,用力一踹。不料他順勢翻身又把她壓在身下,定定望著她,眼睛亮的出奇,滿是笑意。

  竟然裝睡,雲蕭大怒,惡狠狠地瞪著他,冷冷說道:“離開這裡,不要讓人看到你。”

  赫連羽微笑:“夜裡還說不會離開我,這麼快就把說過的話忘了。”

  雲蕭深呼吸,實在忍無可忍,她不管什麼婚期不婚期了,誰想做王妃誰做,回不了晉國,她就隱姓埋名去天下遊歷。一把推開他坐起來。忽然聽到赫連羽在她身後說道:“我也不會離開你,不會背叛你。我在你身邊。”

  雲蕭怔住,定定心神,轉身直直望進他的眼眸,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深不可測的潭水破天荒地變的清澈,一望到底。他是認真的。

  看到她眼中問詢的目光,赫連羽正色道:“我們都要求公平,你既然許下承諾,我自然要付與同樣的承諾。”

  雲蕭垂眸靜思,沉吟道:“你要找的就是我的忠誠?”

  赫連羽笑笑,說道:“不是,不過最近會有些小麻煩,先得到你的忠誠也不錯。”

  雲蕭不說話,也許是舞娘行刺案的內幕,戒備嚴密的秋狩大典上居然會有刺客混入,如果僅僅是舊貴族之後恐怕沒有這麼大的能耐。

  赫連羽道:“這些事你不必操心。”

  雲蕭感受到他的關心,微微一笑,說道:“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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