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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月將落,晨曦已起,宴會終於接近尾聲。表演角力的勇士退下了,拉琴演唱的歌手離開了,偌大的會場東倒西歪躺滿醉酒的人。篝火將熄,偶爾發出劈啪的輕響。有人在睡夢中唱著含含糊糊的曲子;一個迎親的將軍趴倒在桌,露出稚氣的笑容,雲蕭認得他叫原辰里;另一個將軍呼雅台卻不見了,雲蕭望向遠處,迎親的軍士站的筆直,戒備森嚴,想必是他的安排。

  黑濤力告辭回大帳休息,雲蕭揮退侍衛,一個人在糙場周圍漫步,漸漸離開了一片狼藉的會場。

  天空群星已淡去,依稀有幾顆星在苦苦掙扎,只有東邊的啟明星正發亮,讓西天殘月相形見絀。呼吸一口清冽的晨風,心頭一凜,卻把一夜的疲勞都驅散了。

  “狄人習俗果然與中原不同,但很盡興。”乍一開口,打碎了亘古的寂靜。

  “你喝了很多酒。”後面的人停下腳步,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哀樂。

  “我配的醒酒丹很有效,別忘了我師父是神醫秦越人。”雲蕭轉過身來,臉上淡淡一層笑意,星眸湛湛發光,仿佛天上星辰落入其中。“這裡有幾個鄭國商人,本來也要殉葬的,還好逃過一劫。我們來代國人生地不熟,要有足夠多的情報才能知己知彼,不會受制於人而不自知。商人們消息靈通,有一個商人組織代為收集情報最好不過。”

  “商人間諜?可行嗎?”為她大膽的想法吃了一驚,又被她胸有成竹的微笑一激,仔細想想,擊掌道:“應該可行。代國雖然是以狄人為主,中原的商人運來送往,互通有無,也是不可或缺,只是長期以來不被重視,還處處受到歧視壓制。如果有人為他們撐腰做主,而條件只是送出隨手可得的消息,沒有理由不同意。正所謂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話雖如此,具體實行起來還會有困難,我能依靠的人只有紀君,幫我,好嗎?”

  你忘了我們是對手?紀瑕心道,你既然把趙氏欠的債攬下,就要提防我利用各種機會打擊你。可是她那麼誠懇地望著他,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和期待,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點頭答應。又聽她說道:“那幾個商人中為首的叫田輔曾,你可以先和他談談。”

  說話間,一輪紅日已從天際雲海中躍出,萬道霞光在雲蕭柔弱纖細的身影上鍍上一層金邊,更顯風姿綽約,儀態萬千。紀瑕縱是走過千萬里路,見過各色各樣美麗出眾的女子,一時間也看的呆了。

  在黑族盤桓三天,迎親車隊又出發了,黑濤力贈送大批金銀珠寶,雲蕭只象徵性收了幾樣,卻把雨夜出逃的那侍女和侍衛要了來。

  十天後,一行人在距無棣城百里處遇上迎接的禮賓官,此後五里一迎,十里一接,風風光光進了無棣城。代王赫連羽沒有出現,據說是去卡倫山祭神了。

  代國是一個新興的狄人的國家,受中原文明的影響,建都無棣城,但各部族大多還是以遊牧為生。無棣城建成不過數十年時間,這座城池背靠平山,面臨寧水,青灰石的城牆還沒有長滿青苔,雖然有風雨剝蝕過的痕跡,卻仍然有種新興城市特有的生機。

  城正中是王宮,王宮外圍是大臣辦公的地方,王宮以東是王族和各部族子弟的住處,也有一些一般身份的人,王宮以西是平民、工匠僕役的生活區,以北則是店鋪作坊的集中地,是無棣城最繁華熱鬧,也最紛繁蕪雜的地方。

  車隊沿青石鋪就的寬闊大道直入王宮,路兩邊人山人海,指手畫腳,大吵大嚷,只顧好奇猜測,全無半分禮數。董玉看到滿街凶神惡煞奇裝異服的人衝著自己大笑,嘰里呱啦說著胡語,伸手就把車窗合上,捂起耳朵做個鬼臉,卻看見對面的雲蕭微笑閉目,端坐不動,好像絲毫不受外界影響。

  馬車穿過幾道門戶,在一道宮牆外停了下來,卻是到了內宮,閒雜人等都該止步。董玉跳下馬車,先四下打量一番,王宮規模不小,但空曠有餘,精美不足,園裡和屋上的裝飾都很少,這樣簡陋粗鄙的地方,如何入得了董大小姐法眼,哈哈冷笑兩聲說道:“這也算是王宮?連我家那小宅子都不如,更不要和我們晉國的王宮比了。”

  雲蕭一笑,正要開口,忽然聽到一個聲音,竟然有晉國南部的口音:“小姑娘這話可錯了。狄人以勇士為藩輔,以人心為宮室,崇尚自然,簡樸安民,所以人人樂而效死。而中原的國君為了自己一人的私慾,修築華麗的宮室和高台,大勞民力,怨聲載道,宮室雖然美倫美奐,卻與民隔絕,失了人心,有什麼值得誇耀。”

  眾人循聲望去,卻是一個寬袍長袖,高冠束髮的清癯老者,他身邊有一個年輕人,傳統的狄人服色,身姿挺拔,英氣逼人。

  董玉被人教訓,大是不服,反問道:“你是誰?跑來教訓我。”

  雲蕭揚手制止:“玉兒不得無禮,聽幾句真知灼見有什麼不好。”望著老者那雙充滿智慧精光湛然的眸子,她行個見面禮,彬彬有禮說道:“公孫先生,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沒想到雲蕭一語道破他的身份,公孫伯儒怔了一怔,回禮道:“不敢當,只是不知道雲小姐怎麼認出我的?”

  雲蕭宛轉一笑,聲音輕巧而清脆:“剛才那一席話,自然只有代國國師,代王以師禮事之的公孫先生才想得到,說的出。”

  公孫伯儒被她輕而易舉識破身份,再用這分不清是褒是諷的話一堵,頗有些尷尬,卻聽旁邊有人朗朗笑道:“公孫先生,你那刀般鋒利的口齒這回可遇到對手啦。”正是他身邊那個年輕人。公孫伯儒回過神來,和他一起大笑,全不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

  雲蕭微笑,暗自佩服老者的心胸氣度,望向那個年輕人,卻又多了幾分鄭重,代國這個狄人之國,能留住公孫伯儒這樣的中原雅士,又有這樣英姿出眾的年輕人,實在不容小覷。不過由她一路上收集的代國的資料,她已經猜出這個和公孫伯儒同行的年輕人是誰。

  竟是這樣一個女子。年輕人望著不卑不亢,舉手投足皆是風姿的女子,微微有些發怔,難怪他指名道姓要娶她。兩人視線相交,看到她胸有成竹的微笑,忽然意識到下一刻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洒然一笑,先自鞠躬行禮,說道:“在下白明夷。”字正腔圓,正是天下貴族和士子通行的雅語。

  雲蕭微笑著回禮。代國的國師與主管內政外交的重臣來接待,既使代王沒有親自迎接,這分量也足夠了。

  再遇

  雲蕭一行在王宮西北角的一處園子住下,園子匾額上龍飛鳳舞三個字:思雲閣。這三個篆字,技巧結構雖略有不足,筆意卻開闔縱橫,意氣橫飛,也不知道是誰的手筆。思雲閣占地極廣,布局類似趙府,全然的中原風格,眾人一見,都倍感親切,想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選了這個地方作為準王妃的駐足之地。

  第二天陸續有王族大臣的眷屬來拜訪,雲蕭都以鞍馬勞頓需要休息推辭了。第三天夜裡,雲蕭閒閒看著一冊書簡,燭花輕爆一聲,把她從書中世界驚醒,抬眼一看,蠟燭只剩下短短一截,董玉趴在桌上,睡的正深沉。雲蕭微微一笑,正要叫醒她回去睡覺,忽然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起身推開窗戶,月光流瀉進來,帶著一雙漆黑髮亮的眸子。院中有人。

  隔窗三丈開外,有一個身著黑色戎裝的男子,正向這邊凝望。只有一彎月牙兒,他的面容背光,又隱在暗處,看不太清楚,一雙眸子卻異樣的亮,讓人不能逼視。

  赫連羽,雲蕭直覺地在心中低呼,一定是他。宛若天生的迫人氣勢,久經戰場的血腥煞氣,在如此安詳靜謐的月色下,也沒有變得柔和或有絲毫折損。她的心神不寧,恐怕正是他不經意間釋放的殺氣所激。

  弒父弒母,殺人如麻,傳說中的那個魔王就在眼前,靜靜與自己對視,雲蕭有些恍惚,怎麼會覺得那身影如此寂寞,卻又帶有一絲溫柔?

  忽然驚覺深夜中孤男寡女這樣對視不合禮法,即使他真的是赫連羽,是她未來的丈夫,忙伸手合上窗子,臉上有些發熱,心頭悸動,微微有些慌亂。身後有動靜,猛地回頭,卻是董玉夢中囈語,絲毫沒有醒的跡象。鬆一口氣,心神漸漸平定。

  仔細思量,赫連羽深夜出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看他滿身風塵,可知剛從卡倫山回來不久,如果要見她,為什麼不等明天按禮儀光明正大的來,深更半夜逾牆私窺,實在是唐突之至,不合一國之君的身份。是胡狄之國沒有禮法,還是他本來就荒唐慣了,或者竟是存心戲弄,要看她笑話?卻又把她看作什麼人?想起剛才的失態,不由得惱怒起來。又想到代國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cháo涌動,她來聯姻就不免牽涉其中,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這一切全拜他所賜。慍怒之外,更加一層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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