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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蕭也是一笑,董安於生性嚴謹,心機深沉,卻不料生出董玉這麼天真散漫的女兒。一年前董安於把女兒送入府中,的確有讓董玉受她潛移默化的意思,但恐怕這位董世伯要失望了。隨口問道:“你氣息散亂,剛才發生什麼事?”

  董玉臉一紅,連連否認,雲蕭見這毫無心機的小姑娘破天荒臉紅,暗自稱奇。董玉急於轉移話題,見雲蕭手中捏著一張絹帛樣的東西,一直不曾放手,便問道:“雲姊,你拿的什麼?我能看看嗎?”

  雲蕭把白絹放入袖中,正要回答,卻聽見外面樓梯一陣響,又有人上樓了。

  雲蕭的神色忽然間變了,臉上的光彩使得沉鬱的房間一亮,嘴角變的柔和,雖沒有笑,卻讓人感到明顯的愉悅,眼波流轉,滿是寵溺和驕傲。

  進來的有三個人,最前面是一個白布衣衫,青巾束髮的少年,十五六歲,眉清目朗,一雙眸子黑是黑白是白,純淨如藍天清泉,不帶一絲渣滓。他正是趙鞅幼子,雲蕭最疼愛的么弟毋恤。

  毋恤正在鄉學學習,很多天沒有見到姐姐,此刻見了,未及行禮就先跑到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才作揖笑道:“姐姐未見消瘦,我可安心了。”

  雲蕭見他真情流露,心頭一暖,右手一動,就想像從前一樣撫摸他的頭頂,忽然覺得不妥,順勢拉住他的手,說道:“弟弟又長高不少,用不了多久,就要超過我了。學業忙嗎?”

  毋恤微笑道:“難不倒我。姐姐今天生日,我介紹一位新認識的朋友給你。”

  雲蕭含笑點頭,剛才忙著和弟弟打招呼,卻也把另外兩人看個分明。一個人墨色錦衣,玉冠束髮,剛剛二十出頭,劍眉星目,從容自若中不掩精明強幹的氣息。這個人見過數面,姓蕭名燦,是周王畿大商人蕭家的正房長子,他在絳城的時候最多,長袖善舞,囤積居奇,雖然只是個商人,卻周旋於王公貴族之間,極有手段心計的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卻從沒有見過,年紀比蕭燦稍大,二十三四的樣子,素色布衣,雖舊卻清洗得乾乾淨淨,渾身上下有種憂鬱懶散的滄桑,眼中偶爾閃現的精光卻盡顯他的風骨和犀利。剛才一瞬間董玉的臉又紅了,毋恤和蕭燦她以前就認識,難道是為了這陌生的第三個人?

  蕭燦上前行過禮,毋恤開始介紹第三個人。紀瑕,齊國人氏,四海為家。毋恤說起和紀瑕相識結交的經過,對紀瑕的本領和見識大大稱讚一番。

  雲蕭與紀瑕見禮,說道:“我覺得紀君很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話音未落,毋恤就笑起來,說道:“我第一次見紀兄也覺得似曾相識。紀兄,你和我們趙家很有緣分哪。”

  雲蕭請眾人落座,彼此年歲相當,談論起各地時事人情很是投機,董玉不關心這些,但破天荒沒有發聲擾亂,只靜靜坐在一邊,眼睛眨呀眨,含羞帶澀,不知在想些什麼。

  毋恤提起最近代國使臣朝見晉公的事。代國是狄人的國家,一年前代王暴斃,長子赫連羽繼位,政局動亂不安,斷了蕭燦往代國發展做生意的念頭,現在代國派來使者示好,毋恤便問蕭燦是否有意重新開闢商路,蕭燦說情況不明,需從長計議,紀瑕則說曾經到過代國一段時間,如果有需要可助一臂之力。

  雲蕭本來含笑旁聽,偶爾簡短插入兩句,聽到代國和赫連羽,眼神一沉,忽然看到紀瑕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心中一凜,向他微微一笑,轉開了視線。目光落在毋恤身上,愛憐、寵溺、驕傲、惆悵,還有一絲決絕,仿佛要把他深深刻在心底。毋恤若有所覺,回過頭來,兩人相視而笑。

  過了一會兒,毋恤等人告辭出門,董玉神思不屬地相隨而出,雲蕭站在驟然靜下來的屋子,抽出袖中的絹帛,展開來重看一遍,靜默良久。樓下的喧鬧隱約傳來,春日盛宴仍未結束,她的宴席卻要結束了。冷冷一笑,雙手一合,手中絹帛化為碎片,四下散開,像寒冬飄落的雪花。那絹帛上只有四個字:與代聯姻。

  “你也來問我為什麼?”黑衣男子濃眉上挑,挑戰似的望著對面老者,眼睛she出懾人的光芒,“我對你言聽計從,可不代表你可以插手我的私事。”

  “王者沒有私事,他的一切都是公事天下事,包括婚姻和感情。”清癯老者絲毫不受他的影響,侃侃而談,“不過這件事臣沒有異議,與晉聯姻是件利大於弊的事。”

  黑衣男子不置可否,聽老者繼續不急不緩道來:“男婚女嫁是人倫大道,大王至今未婚,沒有子嗣,難免不會引起某些人的胡亂測度。迎娶王妃,一來王室傳承有望,二來可以安定人心,穩固政局。晉國是天下霸主,而趙氏主掌晉國國政,能與晉國交好,與趙氏結親,周邊各國再有什麼打算,也不得不多考慮一二。只是迎娶趙氏女,不免會把晉國、趙氏的勢力帶入,影響代國朝政。”稍頓片刻,老者說出最後一句,“這其中的分寸,希望大王好自為之。”

  聯姻,娶的是誰無所謂,重要的是她的地位和影響?呵。黑衣男子懶的開口,抬頭望向窗外,藍天白雲間,有一個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容顏,她還會那樣彈琴嗎?還會那樣笑嗎?梅林綠影清搖,風聲嗚咽,卻無一能解答相思。

  一個小小的院落,幾根疏竹,一潭碧水,青石小徑直通正面三間平房,雖然簡陋,倒也收拾的乾淨整潔。雲蕭的造訪,打破了小院歲月不驚的生活。

  眼前的中年婦人,美艷依舊,比六年前更加光彩照人,歲月磨平了桀驁不遜的性子,多了幾分柔和寬容,隻眼角還殘留著少許不馴的痕跡,打眼望去,英氣逼人,讓人遙想當年那個英姿颯慡、馳騁糙原的少女。

  “慧娘,許久不見,一向可好?”雲蕭率先開口,聲音低沉婉轉,滿是真誠。

  “托福,沒災沒病的。”中年美婦淡淡地說,並沒有感染對方的熱忱。心知這位玲瓏剔透的雲小姐不會無事登門,索性挑明了說,“我們母子身受小姐大恩,才苟活至今。小姐有事不妨直說,慧娘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我要嫁給代王聯姻。”看到中年美婦一愣,雲蕭微微笑道,“沒幾個月就要起程,慧娘有什麼能教我的嗎?”

  慧娘本來是代國貴族之女,到趙家已經近二十年,是毋恤的生母。因為是狄人,性情習俗和華夏不同,又沒有娘家靠山,很受人歧視,連帶毋恤也從小被兄長排擠,連和家臣們也敢欺侮他。多虧六年前遇到雲蕭,受她多方維護,他才能隨其他兄弟一起習文習武,雖然仍受排擠,卻沒有人再敢明目張胆地欺凌。慧娘也被雲蕭安置在這所別院,衣食無憂,不受打擾。

  慧娘有這樣的境遇,多半是因為和親到異族異地,存身彌艱,乍然聽到雲蕭也要走她的舊路,怎能不驚,又焉能無感。她略一沉吟,就明白了雲蕭的意思,狄人和華夏的風俗人情大有不同,能先了解一些情況總比一無所知要好。當下就把代國風土人情,部族分布及傳統風俗等細細道來。

  代國是狄人的國家,尚武,民風淳樸,部族有黑族,白族,赤族和青族。青族最強,居北,是現在的代國王族;黑族居南,離中原最近,受華夏影響比較深;白族居西,糙原肥沃,物產豐富;赤族居東,地勢險惡,民風最是剽悍。四部族互相聯姻,以血統維繫和平,如果平衡被打破,會以武力決出勝負,強者為王。王都是無棣城,除了王族居住外,其餘部族的年輕子弟也多在其中生活學習,直到他們回族繼承封號。狄人的男女分際不比華夏,女子一樣彎弓搭箭、騎馬放牧。每逢慶典,百里之內的人都聚在一起,不分男女老幼,縱情歌舞,喝酒吃肉,一連好幾天都不散去。

  說著說著,慧夫人眼中現出悠然神往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無拘無束的糙原,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雲蕭暗自記下她的話,見她出神,也不打擾。

  半晌,慧夫人驚醒過來,很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代王王妃和我都是白族人,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她早幾年嫁入王宮,有個孩子叫赫連羽。之後不久我來到趙家,就再也沒有聯繫。你去了代國,代我向她問好。像小姐這樣的妙人兒,她一定喜歡。”

  “一年前代王暴斃,現在的王正是赫連羽,”雲蕭略一遲疑,說道“如果遇上老王妃,我向她問好就是。”

  三月底,雲蕭到絳城,入宮參見晉君夫人。

  光滑如鏡的青玉地板,厚重猩紅的純毛地毯,繡著精美圖案的五彩帷帳,口吐裊裊青煙的青銅香鼎,王家氣派,不比尋常。僕役侍女被遠遠打發走了,偌大房間只剩下兩個不同來歷、地位卻同樣美貌的女子相對。

  “你知道嗎,這樁婚事是我促成的,王本想收你進宮,我勸他打消了這主意,親口在朝堂上答允了聯姻。代國,茹毛飲血的莽荒之地,赫連羽,弒父弒母的嗜血魔王,雲小姐,這能不能比得上你把我送進這金色牢籠,永世不得超生?”咬牙切齒說著陰狠的話,語調卻那樣輕柔,仿佛引人沉溺的一彎秋水,笑容那樣燦爛,仿佛一甌蜜糖,讓人甜到心裡。三年宮廷生活,讓她學到太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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