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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驅車不到一小時,就進入白山縣縣界了。廖天北陪著陸老坐在奧迪車裡,謙和地聽著陸老講當年在這一帶剿匪和搞土改的故事。陸老雖然已經年逾古稀,但保養得白白胖胖的,是個很富態的老太太,同時又不乏老幹部的風度。這一帶盛產水蜜桃,四野低矮的山丘上,栽滿了桃樹,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遠遠望去一片片的粉紅,宛若雲霞。山丘間是開闊的田野,正是水稻插秧前期,農民們正在田野間整地。車隊穿村而過,桃樹幾乎掃著車頂。很快就到了桃源村了,遠遠的就見村口聚了好些人,都是縣鄉村裡的頭頭腦腦。車一停下來,廖天北扶陸老剛下車,那些頭頭腦腦就圍了上來。廖天北簡單做了介紹,陸老一邊說“同志們辛苦了”,一邊與縣鄉村的頭頭腦腦們握手,這些人都異口同聲地說:“老領導辛苦了!”這時,有位老漢趕著馬車路過,陸老感慨地說:“幾十年沒碰馬車了,剿匪和土改時我常趕。”廖天北連忙討好地說:“陸老,要不咱們先坐馬車考察一圈桃源,看看跟您當年剿匪時比變化有多大?”陸老高興地說:“好哇,好哇!”村支書一聽連忙派人去套車,不一會兒趕來兩架馬車,我和廖天北扶陸老上了前面的一架馬車,縣鄉村的幹部上了後面的一架。車老闆喊了一聲“駕”,馬車圍著桃源村轉了起來,後面跟著一群看熱鬧的村民,攝製組開著麵包車跟著搶鏡頭。村裡的狗也不知出了什麼大事,也跟著人群跑,不停地狂吠。陸老情緒激動地說:“天北,這裡的群眾一點都沒變,和剿匪那會兒一樣好!”轉了大半個村子,馬車來到一座土坯房前停了下來。廖天北扶陸老走進了這家院子,這時從屋子裡出來一位面容蒼老、體態精瘦的老太太,手裡拄著一根拐杖。村支書高聲說:“李奶奶,領導們來看你了!”老太太受寵若驚地招呼道:“快屋裡坐!快屋裡坐!”這時縣委書記塞給廖天北一個信封,廖天北塞給了陸老,陸老當時就明白了,進屋後,陸老親切地問:“老姐姐身體可好啊?”老太太熱情地回答:“好啊,就是上了年紀腿腳不利索。”兩個人坐在炕頭上,陸老把信封塞給老太太,深情地說:“老姐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要多保重身子骨啊!”老太太也不客氣,樂呵呵地揣進了懷裡。攝製組見陸老和老太太坐在炕沿兒的鏡頭很好,就讓老太太配合陸老拍些鏡頭,老太太覺得挺新鮮,還挺配合。可是拍了半天,攝像師說光線太暗,靠窗戶前坐著好,老太太只好又陪陸老坐在窗戶前的椅子上拍了半天,陸老噓寒問暖還是那些話,結果光線還是不理想,導演建議陸老到院子裡拍。老太太只好拄著拐杖陪陸老到院子裡坐在一條板凳上拍了半天,陸老車軲轆話又說了一遍,老太太的臉色明顯表現出了不耐煩。結果導演又建議到院子裡開花的桃樹下再補幾個鏡頭,老太太終於急眼了,用力戳著拐杖說:“你們是看我老太太的,還是來折騰我老太太的?看我老太太好欺負耍著玩怎麼著?”說完就用拐杖往外轟眾人:“走吧,走吧,我老婆子用不著你們看。”場面尷尬極了,等老太太氣哼哼地回屋後,廖天北掛不住臉了,他對攝製組吼道:“你們以為這是拍電視劇呀,沒完沒了的,亂彈琴!”話一出口,圍觀的村民都哄堂大笑起來。我環顧四周,還真覺得圍觀的村民像是些群眾演員,很像是從電視劇里走出來的人。我心想,誰說一個人不能做自己,剛才那位李奶奶明明就是一個本真的老太太,就是一個真實的自己。在回東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個老太太為什麼能夠做自己?我為什麼不能做自己?廖天北為什麼不能做自己?那些縣鄉村的頭頭腦腦為什麼不能做自己?答案似乎仍然無法找到。

  晚上我躲在書房裡整理工作日記,腦海里仍回想著在桃源村的情景,心想,在伊甸園裡,人類一直是幸福的,直到有一天他們去尋找自我,莫非自我是座迷宮?想到這兒,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從書房裡來到陽台上,一彎新月高懸天空,笑眯眯地望著人間的原罪。我點上一支煙剛剛抽兩口,突然發現對面樓的一扇窗戶開著,一個胖男人肩上搭著一條毛巾正*身體與一個年齡與他相差很大的瘦女人*,女人的兩條大腿伸成v字,我幾乎能聽見胖男人呼哧呼哧的聲音,和女人慡快的呻吟聲,看兩個人*投入的樣子,我斷定他們不是夫妻,但是從他們的忘我神情看,我似乎進一步明白了什麼是自我,或許自我不是迷宮,而是禁果!

  為了驗證“自我是禁果”的判斷,我一直想利用廖天北與許莉莉之間的曖昧關係驗證一下,但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第二屆秧歌節之後,機會終於來了。

  那天廖天北開完市長辦公會一進辦公室,就對我說:“商政,有什麼休閒項目嗎?這一段我累壞了。”我心裡一陣竊喜,心領神會地說:“我聽說您槍打得特別好,讀大學時是校she擊隊隊員,我知道個she擊俱樂部,檔次非常高,風景也好,在南州市,如果您同意,我安排一下,周末咱們去那休息休息,好不好?”廖天北頗感興趣地問:“有這種地方?”我詭譎地一笑說:“當然有了,如果您同意,我通知許姐一起去,陪您散散心。”廖天北會心地一笑說:“混小子,好了,周末我就交給你了。”我領了任務以後,趕緊給馬傑打電話。讓他和南州she擊俱樂部聯繫一下。我之所以讓馬傑聯繫,是因為這小子經常去那裡度周末,和老闆早就混熟了。馬傑沒想到他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所長會有機會陪市長去度周末,有點受寵若驚,仿佛遇上了天上掉餡餅的大機遇,一再向我表示,保證讓我露臉。其實我聽得出來,他是想抓住機遇自己露露臉,這小子做夢都想往上爬,就是苦於上邊沒有人,一直央求我將他推薦給廖天北,這次我將廖天北度周末的事全權交代給他來安排,他當然以為我是在幫他,自然心存感激。

  星期五上午,廖天北在辦公室處理完日常工作,我也把手頭的文件整理完畢,中午我們在市政府食堂吃完飯後,廖天北在辦公室休息了一個小時。下午一點半,馬傑開了一輛紫色的別克麵包車進了市政府大院,按我的意思,他已經把許莉莉接到了車上。天太熱了,廖天北醒了以後,我給他投了一條涼毛巾,他擦了把臉問:“咱們該走了吧?”我微笑著說:“車已經在樓下等你了。”

  廖天北剛走出市政府大樓,馬傑就把車開上了大樓門前的緩坡台。我和廖天北上車後,發現許莉莉今天穿了一件特別刺眼的裙子,大紅顏色的底子上面,是大朵大朵白顏色藍顏色的花,這樣扎眼的花色在平時她是絕對不敢穿的,不過許莉莉一向是喜歡自己設計服裝的,她將女性的服裝應在哪裡突出美,應在哪裡表現美,琢磨得玲瓏剔透。我笑著恭維說:“許姐,你越來越像張愛玲了。”許莉莉得意地說:“是指我這件裙子嗎?我還嫌它不夠特別呢。”我心想,這個一心想做張愛玲的女人也只有在這種場合才會顯露個性。廖市長一上車就說馬傑長得像我,簡直就是一個人。我得意地說,朋友們都說馬傑是我的影子。馬傑卻大言不慚地說:“也有人說我是你的靈魂的。”廖天北聽罷哈哈大笑地說:“這麼說,你們兩個不僅是一個人,而且是兩個我嘍。”一句話,說得我們全都笑了。

  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速行駛著,馬傑在車載cd里放著理察·克萊德曼的鋼琴曲,不到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南州市,穿過市區,又開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一處碼頭。大家下車後,我向廖天北介紹說:“這裡叫蓮湖,湖中心的小島就是she擊俱樂部,現在咱們坐船去湖心島。”望著四周的旖旎風光,廖天北感嘆道:“這裡還真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啊!”馬傑把車存在了碼頭停車場配備的車庫裡,我們四個人登上一艘快艇,飛速向湖心島駛去。

  十五六分鐘後,我們就登上了湖心島。放眼望去,真可謂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在島上,建有十幾幢新穎別致的木屋別墅,水榭格調,高雅脫俗。由於木屋別墅的五分之四臨水,似泰國的“高腳屋”,所以能讓人在擁抱大自然的同時,充分享受釣魚不出門的樂趣。

  馬傑事先訂了三間木屋,他的用意是廖天北和許莉莉各住一個木屋,辦手續時我沒徵求廖天北和許莉莉的意見,就退掉了一個,因為一路上我發現許莉莉對廖天北的柔情蜜意是化不開的甜,又悠悠地帶著一絲冷,有一種南方雨季濕乎乎的感覺。這種美的享受可以化掉廖天北所有的煩悶和苦惱。果然我的安排廖天北和許莉莉都很滿意。

  木屋別墅的設施絕對是五星級的,分樓上樓下兩層,樓上是臥室,樓下是客廳、餐廳和廚房。走進別墅,我殷勤地說:“廖市長,您和許姐先洗一洗,今晚晚飯我和阿傑做,一會兒,你可以坐在門口給我們釣兩條魚,晚上做下酒菜。”廖天北開心地說:“商政,這個地方選得好,有意思,有意思。”我和馬傑離開廖天北和許莉莉的木屋別墅,晚霞已經紅透了半邊天,我們來到自己的別墅,簡簡單單地洗了洗。然後我大包大攬地說:“阿傑,你就一件事,把釣魚竿準備好,一會兒陪廖市長釣魚,剩下的事我全包了。”說完我就進了廚房。

  二十分鐘後,廖天北穿著休閒t恤衫和大褲衩子,趿拉著拖鞋走了過來,馬傑給廖天北準備好了魚竿,廖天北興奮地坐在門口木廊的摺疊椅上優哉游哉地釣起了魚。不一會兒,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就上了鉤,馬傑把大鯉魚從釣鉤上摘下來,放在塑料桶里,又重新給魚鉤上了魚鉺,這時許莉莉穿一件白紗裙風擺荷塘地走了過來。廖天北連忙起身邀請說:“莉莉,你來試試!”許莉莉嫵媚地擺了擺手說:“我不行,我不行。”廖天北哈哈大笑道:“試試嘛。”許莉莉只好接過魚竿坐了下來,想不到剛拋下鉤入水,魚就上鉤了,而且是一條長著兩根鬍鬚的大鯰魚,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將魚弄上來,木屋內充溢著許莉莉甜美清脆的笑聲。我還從未見過廖天北如此放開過,更是看見了一個別樣的許莉莉,心想,看來每個人身上都藏著人性的秘密,這秘密是不是我苦苦尋找的自我呢?釣完魚,廖天北大聲對廚房裡正忙著的我說:“商政,我們出去走走。”說完便和許莉莉手牽手地出去了。

  兩個人走後,馬傑進廚房給我打下手,我倆忙活了一個多小時,飯菜終於上桌了。這時廖天北牽著許莉莉的手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一進門兩個人就說“香”,我得意地問他們,喝點什麼酒?廖天北慡快地說:“來瓶紅酒吧。”馬傑從酒櫃內拿出一瓶拉菲,“嘣”的一聲啟了瓶塞,給大家滿上,廖天北端起酒杯豪放地說:“這可真是‘紅藕香中酒味,碧蘿陰里琴心’,人生享樂也不過如此呀!來,咱們大家干一杯。”許莉莉抿了一口紅酒嬌媚地說:“此情此景,不知道張愛玲在此會作何感想?”廖天北看許莉莉的目光像是在欣賞一道美麗的彩虹,滿臉的幸福狀,他戲謔地說:“當然會說,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粒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話一出口,我和馬傑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接過話茬說:“張愛玲用這句話是形容男人至少有兩個女人,其實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是由兩個我組成的,一個主體的我,一個欲望的我。”紅酒染得許莉莉臉色緋紅,顯得越發嫵媚動人,她莞爾一笑說:“商政,我並不敢苟同,一個人連一個自我都是空的,又怎麼會生出兩個自我呢?赫拉克利特說,‘一個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守護神’,可是體制早就取代了人的天性成為我們的守護神,人的天性沒有了,又怎麼可能有自我,沒有自我,就只能做他人,我的偶像是張愛玲,你們呢?”馬傑像個忠實的追隨者,臉上帶著討好的微笑,插嘴說:“我同意許姐的觀點,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破皮球,必須用他人這個充氣筒不斷充氣才能保持外形,從某種程度講,一個人是否成功是用他人的標準來評判的。因此做自己,不如按照他人的標準做別人。許姐的偶像是張愛玲,我的偶像是偵探小說中的英雄,比如福爾摩斯。”廖天北似乎進入了某種神靈的境界,呼吸低沉緩慢,神色志得意滿,他不以為然地說:“我問你莉莉,就讓你完全作為張愛玲,生活在她那個時代,嫁一個漢jian丈夫,暫短的婚姻結束後,不僅凋謝了心,驚世駭俗的寫作才華也隨之而逝,你真願意做這樣的張愛玲嗎?我再問你馬傑,福爾摩斯不僅是個大偵探、大英雄,也是個性格尖刻、傲慢的吸毒者,何況他還是小說中虛構的人物,如果真讓你完全成為福爾摩斯,你真願意像他一樣生活嗎?如果你們從身體到靈魂都成為你們心中的偶像,整個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就是沒有自我了嗎?難道你們真希望你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嗎?”廖天北說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仨,仿佛我們都是找不到自我的小丑,只有他才是達到無限未知彼岸的先知。我心領神會地說:“廖市長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成為怎樣的人負責,對不對?”水色的晚霞透過窗戶she進來,為每個人的臉上增添了一層朦朧的光暈,屋子裡的場景宛如印象派畫家的作品,許莉莉無疑是這幅作品的中心人物,她在我們心目中不僅是張愛玲,更像是白雪公主,儘管圍在她身邊的只有三個小矮人,她嬌嗔地反駁說:“‘自我’並不是每個人一出生就擁有的,難道不是不斷模仿的結果嗎?我認為每個人正是在想成為他人的過程中,實現自我的,他人即是鏡子,人生活在社會關係里,怎麼可能不受他人的影響呢?”我知道馬傑從骨子裡贊同許莉莉的觀點,他瞥了我一眼後,試探地問:“廖市長,像您這樣事業上成功的人算不算實現了自我?”其實,這正是我憋在肚子裡一直想問的問題,馬傑這傢伙總是能窺透我的心思。廖天北意味深長地說:“耶穌說,一個人得到了整個世界,卻失去了自我,又有何益?因此,所謂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並非實現了自我,或許離自我越來越遠,真正想實現自我談何容易呀,大家還是用笛卡爾那句‘我思故我在’自勉吧。怎麼樣,大家為‘我思故我在’干一杯?”於是大家都舉杯響應並都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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