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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了朕的那個遊俠。”皇帝說出這話時她猛地一愕,卻聽到了慢條斯理地下一句話,“晏然的兄長,晏宇凌。”
怪不得……
她自然要照辦。於理,這是聖旨她不敢不遵;於情,晏然——便是那位晏充容和她親如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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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默不作聲地領著她到了成舒殿後,穿過條條宮道,在一個小院前停下。恭敬地躬身道:“就是這兒。”
她點了點頭示意那宦官退下,自己帶著挑來的宮女推門進去。院子靜靜的,她沒有多加駐足便徑直進了臥房。
臥房裡那人躺在榻上,毫無生氣。面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也發了干。
他比陛下傷得要重多了。怡然這麼默默地想了一句,看了一看,傷口已包紮好,看來在派她來前,皇帝已差太醫來看過了。
她微微側過頭,身後的幾個宮女隨著她目光掃過來的同時一低頭,她淡淡道:“各自做事去吧,怎麼照顧人你們清楚的。都給我加小心著,不管他是誰,陛下吩咐要侍奉好的人,出了岔子絕不是我一個人頂罪。”
幾人聽得一陣不寒而慄,連忙一福,道:“諾,奴婢謹記。”
都是御前來的人,誰做起事來也不差。煎藥的煎藥、做飯的做飯,有條不紊。怡然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給他餵著水,也不知他有沒有感覺到,倒是都喝下去了。
這樣就好,照顧病人,最怕的就是餵不進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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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
她不禁細細端詳起了眼前這張輪廓分明的臉,雖是蒼白如紙卻是英氣不減。只覺他跟皇帝不一樣、跟那些親王也不一樣……跟她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燕東第一俠。她知道他的這個名號,是晏然告訴她的。她沒有接觸過遊俠,只覺得定然是個五大三粗的人,誰知竟是個俊美卻不失俠氣的公子。
她不自覺地看了許久,視線好像死活都移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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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就出事了,彼時她正自己用著早膳,宮女急急忙忙地敲開她的門,帶著哭腔道:“宮正……那人、那人醒了……我們不知他竟會功夫,花月現在在他手裡,陛下的暗衛已經把院子圍了……”
這麼大動靜?怡然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把個遊俠就這麼扔給她們幾個宮女,必定還有別人看著。但暗衛……不出大事根本不可能出現。她心裡莫名的擔憂,疾步隨那宮女去了。
房間的門緊闔著,她從門fèng往裡瞧了一眼才推門進去,鼓足了勇氣冷靜笑道:“大清晨的,晏公子何必這麼大火?”她淺掃了一眼被他扼住、連動也不敢動一下的花月,“若是嫌服侍不周,告訴奴婢一聲就是了,奴婢自會換別人來。晏公子這樣把她掐死,奴婢不好交代。”
她的曼聲輕語讓晏宇凌一愣,他方才已清楚地知道這幾個宮女都不知他是誰,怎麼她卻知道?
他冷睇著她,那目光讓她有些發寒,一如平日裡在御前服侍遇到大事時強作鎮定,須臾,聽到他冷笑道:“姑娘何人?”
她微微一笑:“御前宮正,怡然。”
“怡然?”晏宇凌不禁怔了一瞬,手上鬆開了那宮女。他聽過這個名字,是他妹妹對他說的。當時他覺得反正妹妹也回不了宮了就沒怎麼上心,但這個名字太好記,不用記便記住了。
還真讓他見到人了。
看著她平平靜靜的樣子,晏宇凌忽地覺得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道:“請問姑娘……”
“她沒事。”怡然即刻猜到了他的心思,沒等他問出來就給了他答案。晏宇凌一愣,一時不敢相信他是否知道自己說得到底是誰:“我是說……”
“我知道,她沒事。”怡然淺笑道,“嗯……阿宸沒事。”
阿宸,那是晏然本來的小字。
晏宇凌鬆了口氣,再度審視起眼前這個宮女來。差不多和阿宸一般年紀,薄施粉黛,一襲青色交領襦裙,大大方方的樣子。可見阿宸是真心信任她的,否則不會把從前的名字也跟她說。
她的品秩應該很高,她揮了揮手,一眾宮女就都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半刻也沒敢耽擱。
怡然側耳聽著門在身後闔上的聲音,又聽著腳步遠去,才款款一福:“公子請好好歇息,免得動了傷口。”
晏宇凌在榻上坐下,看著她走到案前執起藥碗走過來,擔心不減地再度問了一句:“她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怡然一邊靜靜吹著藥一邊道,“陛下很疼她,不會因為這樣的事遷怒她的。若會,也就不會留公子一命。”
怡然自如地將藥匙送到晏宇凌嘴邊,晏宇凌眉頭微有一挑,笑說:“我自己來。”
怡然還沒回過神,整隻藥碗就已到了他手裡,一飲而盡。這次輪到怡然挑了眉:平日裡陛下喝藥就痛快得很,把她指來這兒服侍,這位晏公子也痛快得很,這些東西她簡直白學。
遂伸手把空碗接回來放在旁邊的小几上。沉了一沉,莞爾勸道:“奴婢能跟公子保證姐姐她現在沒事、日後也不會有事,但求公子好好養傷便是、莫惹事端。這兒畢竟是宮裡,如若公子非鬧大了,陛下就難保護不住她,到時候奴婢也擔待不起。”
“我知道了。”晏宇凌苦澀一笑,“我只是心急。”
怡然頜了頜首,起身規矩地一福:“奴婢告退。”
晏宇凌覺得有點彆扭,凝神一瞬,終是在她出門前叫住了她:“怡然姑娘……”
怡然回過頭:“公子有事?”
“嗯……”晏宇凌斟酌了一番言辭,笑道,“我一介遊俠,勞姑娘照顧已多有愧。我妹妹是嬪妃,姑娘尚且叫她一聲姐姐,又何必在我面前以奴婢自稱?”
“嗯……”怡然也斟酌了一會兒,俄而改口笑說,“聽公子的便是,只要公子日後不告我一狀便好。”
晏宇凌不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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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日子安安靜靜,晏宇凌知道晏然無事便放了心,他清楚這皇宮自己是闖不出去的,也不想給怡然惹麻煩。索性好好養傷,其他的日後再說。
然後他偶然發現……怡然這個表面嚴肅、在其他宮女面前頗有威儀的外表下,簡直是一顆比晏然還童趣的心!
真不是他三更半夜去偷窺她,是她那晚值夜在他房裡,他到了半夜醒過來,迷迷糊糊看到幔帳外人影晃動。
抬手輕撩開帳子,他看到怡然面上系了塊黑巾,站在鏡子前正看得開心。
晏宇凌頓時僵了。那是他們遊俠夜行的用於隱蔽的東西,他都有些日子不用了,見皇帝那天是白天更用不著,只不過隨時揣在身上而已……她從哪兒翻出來的?
但見怡然在鏡子前自我欣賞得頗有樂趣,時不時還叉腰擺出一副霸氣的樣子,他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怡然聽到笑聲回過頭,訥訥地把黑巾拽了下來,黑巾下面,是她泛紅的臉頰:“那個……公子……我……”
晏宇凌坐起身,忍了一會兒,看著面前局促不安的怡然再度笑了出來。
怡然慍怒。當了這麼久宮正,頭一回被人這麼抓住笑柄,還當著她的面嘲笑個不停。遂將手裡的黑巾狠狠一擲,摔門就出去了。
就摔門了怎麼地!有本事跟陛下告狀呀?看你妹妹答不答應!
怡然一邊又羞又惱,一邊還要這樣給自己寬心。
所謂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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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的晏宇凌笑意猶存地下榻拾起那方黑巾,本想擱下就算了,卻被那股淡淡的幽香弄得心中莫名一軟。
含笑收起,安心睡覺。
次日一整天,他愣是沒見到怡然的面。想起昨晚的事,他問宮女說:“宮正呢?”
生氣了?
那宮女回說:“宮正說身子不舒服,在房裡歇著了。”
身子不舒服?
晏宇凌想了想,問她:“我能去看看麼?”
那宮女一怔:“那……我去問問宮正的意思。”
“那算了。”晏宇凌一攔她,隨口笑道,“當我沒說,不必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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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畢竟是在大燕排得上號的遊俠,院外那一干藏著的暗衛他興許打不過也避不過,但院子裡這幫宮女……不是問題。
傍晚宮女們用膳去了,屋裡沒人,他輕聲一笑,一踏窗檐就閃了出去,半點動靜也沒有。院子裡安安靜靜,他站在樹上一手扶著樹枝掃視了一圈,自己住的是正間,怡然是這群宮女里地位最高的,大約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