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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歆是個細心的,不然她也不會在愉妃死後想起去查她的藥。那麼,她同樣會想起那盆添了白麝香的月季吧,那是和酒杯中相同的白麝香。

  我倒要看看皇太后如何把這事辯清楚了。

  我在當晚位晉婕妤,在闔宮嫉妒或是憐憫的眼光中,靜等著成舒殿傳出消息。我也真想知道,皇太后最後會是怎樣的結果,她到底是宏晅的長輩。

  開查此事之後的第一個“大動靜”卻是從廣盛殿傳出的,我低估了宏晅對姜家的恨。他借著我小產一事作為由頭,雷厲風行徹查姜家不軌。天威震怒之下,數名朝中大員紛紛附和,檢舉揭發、上疏彈劾。

  這一切,於姜家而言該是措手不及的。

  而對於宏晅而言,卻是恰到好處。這些年,他做的那些鋪墊也該夠了,姜家沒了兵權,任職的官員較幾年前也撤去了大半,聽莊聆說朝中登時顯了一邊倒的局勢,逍遙大燕逾百年的姜家,命懸一線。

  “任他們平時怎麼囂張,還不是讓陛下打個措手不及。”莊聆笑吟吟地抿著茶,看著臥床靜養的我,“從前他們是最善於教人措手不及的,也輪到他們一回。”

  姜家確是善於教人措手不及。譬如岳凌夏的出現,再譬如當年晏家的突然落罪。都說一報還一報,在後宮在官場,這話到底還是應驗的。

  過了幾日,以御史大夫趙恆為首的數名文官上本奏姜家罪名,條目竟有二百六十餘條。那一日,左相姜麒稱病未上朝,此事暫且擱下。

  又過幾日,以驃騎將軍霍寧為首的數名武將上本奏姜家罪名,條目不多,僅有一條,卻是道姜麒之子姜述、姜遼、姜遠擅屯私兵武器,意欲謀反。聽御前的宮人說,摺子遞上去,宏晅淡看了一遍,著即提筆只批了幾個字:著令驃騎將軍徹查。

  讓驃騎將軍查,自是因為驃騎將軍手握兵權了。明里暗裡的,是讓旁人知道姜家確有私兵,連天子也恐其起兵造反,派出了位列三公的將軍徹查此事。

  若說那日莊聆來看我時,朝中就已是“一邊倒”的局勢,如今,想來是姜家黨羽作鳥獸散了。

  姜家照例是反應得極快,族中最是位高權重的姜麒在驃騎將軍奉旨徹查的第二日就上了本,道自己年事已高又抱病在身,不堪大任欲辭官靜養。

  這摺子是半刻不敢耽擱地送到宏晅跟前的,宏晅將湯碗交給怡然,讓她繼續餵我,自己接過那摺子和宮人奉上的蘸好硃砂的毛筆,提筆寫下一字:准。

  合上摺子遞與鄭褚,那冷如寒冰的眸光連我也覺得有些怕:“謄寫一份送驃騎將軍府,但讓將軍不必理會,謀反之事,接著查。”

  他要逼死姜家,連一點餘地也不肯再留。

  短短五日,霍寧那邊就有了結果。從姜家各個府邸中搜出的無數兵器馬匹坐實了姜麒三個兒子的罪名,宏晅念著姜麒在朝多年,僅下旨刺配。無奈朝中不滿之聲極高,有一日一眾朝臣在廣盛殿裡生生從卯時爭到未時,猶是那最迂腐的禮部尚書吳允,竟在殿中喊著:“陛下既婦人之仁袒護佞臣,臣便追隨著先帝去了!”

  說著就要觸柱,所幸被四個侍衛合力攔了下來。想著先前他對我的種種偏見,要不是心中明白這齣多半是宏晅安排或是挑唆的,我幾乎要冷笑一句:“讓他撞死好了。”

  當晚,天子御筆親批:左相姜麒之子姜遼、姜述、姜遠,腰斬於市。

  正文 121

  不管左相姜麒是如何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已經到了這般年紀,一朝失去三個兒子也總是承受不住的。是以在行刑的當晚,姜麒於家中懸樑自盡。

  縱使作為旺族的姜家尚有不少旁支,但族長的自盡仍舊意味著姜家往日的風光再也不在了。

  宮裡頭,皇太后和韻昭媛都一直被軟禁著,很多日了,我想她們一定會在這樣的忐忑不安中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我仍在好奇著宏晅會如何發落皇太后。

  夜黑人寂,月掛枝頭。那一聲聲喪鐘的鳴響就如同另一個世界的傳來的哀嚎,宮中的每個人都在這陣哀嚎中被擾了清夢,然後慌張地四處詢問這哀嚎帶走了誰。

  長樂宮中的宮人半刻不敢耽擱的腳步很快給了眾人答案:皇太后姜頤瑾,薨了。

  我不知這些聞言一愕後低頭啜泣的後宮女眷中,有多少人是如我一樣的心中暗喜。這樣的暗喜讓我沒有和她們一樣的去哭,我與姜家的仇,宮中每個人都知道,宏晅也是清楚的。我為她哭,實在虛偽做作。

  “陛下那邊什麼意思?”我如此淡泊地詢問婉然,好像在說一件類似於“晚膳要哪道湯”一樣的簡單事。

  “暫且解了韻昭媛的足,准她為皇太后守靈去了。”婉然說。

  “哦。”我應了一聲,坐在妝檯前對鏡自視。雖是沒有真正小產,但沈循那天給的藥勁力頗大,那一番劇痛弄得我很有些憔悴,隔了這麼多日仍還能從面色上瞧出一點,“明兒個咱也去瞧瞧吧,到底是皇太后。”

  婉然站在我身後顯得有些猶豫:“姐姐還養著身子……”

  在旁人眼裡,我是還養著身子的。我笑睨她一眼:“樣子總要做到,這事早成了定局,旁人疑不得什麼。”

  我到底為什麼要去?我想要告訴自己,我並不是為了去一睹韻昭媛姜雁嵐的落魄。但這樣的自欺欺人並無什麼作用,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就是為了去看她的落魄。

  害得晏家一夜崩塌、害得我一朝失子的姜家倒了,我只恨我不能在宮外看著官兵去抄家。我唯一能看到的姜家人,就是韻昭媛。

  姑且還能稱她一聲“昭媛娘娘”。

  長樂宮正殿門口,幾名候著的宦官見了我一齊恭敬一揖:“寧婕妤娘娘。”

  “都免了。”我的目光落在殿中那個長跪的背影之上,欣賞著那一縷蕭索之意。

  提步跨過門檻,繡紋繁複的裙擺從門檻上拂過。林晉在外闔上門,我在韻昭媛身側駐了足,凝望著面前的厚重棺木,玩味而笑:“臣妾有些日子不見昭媛娘娘了。”

  她如同剛察覺我的到來一般睜開眼,清清冷冷地問我:“皇太后遺體在此,寧婕妤不跪麼?”

  “跪?憑什麼?”我笑睇著她,又瞥了一眼那棺槨,冷涔涔道,“如不是宮規禮數束著,臣妾一次也不願跪她。”

  韻昭媛沒有同我爭執,長沉下一口氣:“就因為姜家害了你晏家麼?當年姑母以身在宮中,那事和她沒什麼干係。婕妤,死者為尊。”

  “臣妾本也懶得計較陳年舊事。”我在她身後踱著步子,四下打量著這已是靈堂模樣的長樂宮正殿,“但便是不提晏家之仇,這些年來,皇太后多少次想置臣妾於死地,昭媛娘娘想說自己不知道麼?”

  她微有一顫。

  “我冊封幾日就安了個罪名要活活打死我,後來道我不守禮數、穢亂六宮,一樁樁一件件,昭媛娘娘覺得她一死就配讓我以她為尊麼?我若在此跪她,又如何對得起同在九泉之下的我的孩子。”

  韻昭媛有那麼一怔,隨即消逝,她對著棺槨拜了三拜,站起身子轉向我,凝笑道:“既不打算拜上一拜,婕妤妹妹今日是來看本宮的笑話的?”

  “是。”我銜笑回說,“但不全是。臣妾還要告訴昭媛娘娘,方才來時,見順貴嬪往成舒殿去了。娘娘知道,順姐姐鮮少主動面聖,娘娘覺得她此時去見陛下,會是為了何事?”

  韻昭媛神色一震,打量著我苦苦笑說:“本宮小看了婕妤。”

  如同宏晅必要逼死左相,我和順貴嬪也是容不得韻昭媛的。雖則我與她並無甚直接地衝突,但一則先前的種種,她總脫不得干係;二則皇太后死了,她目下是萬念俱灰,如若有朝一日重振旗鼓了要與我一斗,也是麻煩。

  順貴嬪更不必多說了,失子之仇,怎能輕易算了?

  我淺淺地施了個萬福:“永定帝姬乖巧,順姐姐喜歡得很,不會因為從前的事遷怒於她,娘娘放心。”

  “是啊……永定是多好的孩子……”她深深嘆息,悵然若失地望向棺槨,“是我當年傻,為了家族應下了此事,後來也是悔恨不已。”

  那到底是她的親生女兒,血脈相連,如何能不想念。

  她啞啞笑著,一聲又一聲,帶著自嘲、帶著淚意:“陛下是知道的對不對……所以他才那樣不願讓我見到永定……他那麼恨姜家,早恨不得讓姜家處處不順才好,可……可那些事情,與我並沒有多少關係啊……”

  我不言良久,俄而靜靜向她道:“是,陛下是知道的。昭媛娘娘覺得自己冤麼?臣妾覺得娘娘您並不冤。一個做母親的,能為了權力地位將親生女兒轉交旁人且還奪了別人的孩子,不論娘娘當時是否沒想明白、不論娘娘事後是否追悔,娘娘您到底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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