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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沒開口說什麼,就見何磊先火冒三丈。
「陸小曼你有點出息,不就是他媽的沒考上高中,至於要死要活的!」
「好歹想想你媽!她就你一個,你死了,她怎麼辦?」
「屁大點的事啊,就這麼看不開啊!」
「……」
何磊說的口乾舌燥,好像終於說累了才停下,瞪著我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何磊,我是想摘荷花……」
「啊……」
他愣住了,那表情像是生吞了一整顆雞蛋,可咽不下,自己把自己活活噎住。
說完我自己也覺得好笑,不可抑制的抖動肩膀大笑起來。何磊臉上的表情霎時就像開了染布坊,我拿它當顏料,給自己添色,笑得越來越誇張。
何磊忽然從褲兜里摸出煙盒,熟練的擦亮打火機,自己點了一根煙叼嘴上。
他朝前走,找到一塊石頭坐下,若無其事拍了拍自己胸口。
「喏,借你」
我沒吭聲,低頭專注的撥弄腳下一顆小石頭,撥著撥著把它一腳踢進了水塘里。
「噗通」一聲悶響,水面濺起了不大不小一個水花,片刻又靜寂如初。
「看清了」
他速度快的我根本看不清,只來得及看到濺起的那道水柱又高又直,推開的漣漪久久不散。
「服氣嗎?」
何磊上學晚,還溜過級,比我們大了快兩歲。表面上看著痞,看著二五不著調,可接觸多了,認識深了,我才發現這人其實比誰都靠譜。
這時候翹著二郎腿坐在大石頭上丟石子的他,有種久違的孩子氣,也像卸下了什麼面具。
我挨著何磊坐到那塊石頭上,伸手戳了一下他手臂。
「後背借我一下。」
「恩。」
沒前沒後沒上下文,可何磊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拽了一把他後背衣衫,笑里藏的淚就這樣輕易跌下眼眶,從點滴到滂沱。
心口上被人鑽開了一孔小眼,泉眼大小,也像是有了這孔泉眼,雙眼就有了酸疼的來源。
眼淚來的無聲,去的磅礴。我躲在他背後嗚咽,腦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用思考這淚水為何而來。
委屈嗎?
嫉妒嗎?
甚至……忿恨嗎?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產生過這樣強烈的情緒了。
我第一次覺得委屈。
覺得這世界不公平,覺得我遇見的不幸和苦難那麼多,覺得我擁有的那些棒棒糖也填不滿我心口缺失的那一角。
我嫉妒考上一中的那些人,我甚至有點嫉恨趙小船……說好的同盟軍,可是他半道撇下了我。
我也有點怨恨記憶中那個已經模糊的面容,那個我叫做「爸爸」的人。他已經離開了,可為什麼我還是擺脫不掉他籠罩在我身上的陰影,如蛆附骨一般。
有一瞬間,我竟然莫名其妙的覺得李小帥也可恨,可我自己也沒辦法找到一絲理由,確定他和我落榜這件事相關。
說來說去,可能,我只是在埋怨我自己。
陸小曼,你完了,我在心裡默念。
我將頭埋的更低,下意識靠緊何磊的背,尋找一點能支撐我的力量。
「屁大點的事,完什麼完了!」
何磊突然開口,稍動嘴角笑了下,輕的仿佛沒聲。
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中念出了聲。
「小丫頭片子……」
「我爸為了點拆遷款,把我媽從樓梯上推下去。」
「我當時就在客廳里站著,眼看著我媽滾了好幾圈,最後腦袋砸地上……」
「血流了一大灘……我爸看到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點兒表情都沒,連120急救都沒想撥。」
「我當時就操了,抓起椅子朝他腦袋上掄……砸到他人跟前,老子又停下了。」
「你猜,我怎麼想的?」
「我沒了我媽,還能再沒了我爸?」
我一下子哽住了,最後一滴眼淚掛在眼睫上,像松花江畔松林樹梢上凝的霧凇,教人心碎的剔透晶瑩。
「我都想好說詞,怎麼幫他瞞過去……」
「可沒法兒,他最後還是進去了。」
我不知道怎麼就拼命捂住了我自己的嘴巴,我想嚎啕大哭,可眼淚反而像被什麼堵住。
我不是因為我自己,我是因為何磊才這樣。
如果不是他把這些話說出口,我壓根兒想不到,何磊肩上背負的是這些。見慣了他臉上沒心沒肺的笑,我就以為他活的一樣沒心沒肺。
「哎,陸小曼,你說,我當時是不是還挺對不起我媽。」
我沒辦法回答他,就像有時候我也會偷偷摸摸的想一下我爸爸,儘管我已經快記不清他長什麼樣子了,我還是無恥的希望他能夠回來找我和媽媽。
「爭個屁啊,人好好的,不比什麼都強。」
何磊把菸頭掐扁,使勁按到石頭上,直到再沒有一絲火星才鬆手。
「哎,告訴你,你沒考上我是真覺得高興啊……我一個人上技校多沒意思,有大美女陪著,嘿,以後日子還挺期待啊!」
「……」
對何磊這樣的人,果然不能多生出一分同情心。
我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像他按滅菸頭那樣使勁兒。
「啊,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