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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時覺著好玩非要跟趙小船學,學了半晌卻沒記住詞,一心就奇怪那歌詞裡為什麼唱的是「腎不虧」……難道吃飯不光要用到胃,還要用上腎?

  嘴巴里念叨這桌是「爆肚兒炒肉溜魚片」,那桌是「醋溜腰子炸排骨」,細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幾乎要被這店裡的嘈雜聲音淹沒。

  大瓷盤又沉又重,我端的手腕都發酸,手指頭更被燙紅了一片,小聲念叨著「麻煩讓一下,好不好」。

  我覺得我這盤子端的還挺好,趙小船說的錯我一個都沒犯,菜名兒我都念得特順流。

  可是就那檔口,我沒留神撞到一個人,我往左他也往左,大瓷盤子哐當砸地,碎成渣渣,當下只想大叫我要完蛋,抬頭卻發現原來還是熟人。

  「何磊……」

  好在這天我端的是一道海蟄拌肚絲兒,不是什麼「小雞燉蘑菇」「東北大燉菜」,全餵他褲腿上也不至於燙著他。

  何磊罵了一聲「我靠」,一個勁兒低頭看自己腳上的鞋,滿臉寫著我暴躁我要打人,聽見我喊出他名兒才抬頭。

  「呃,陸小曼?」

  他顯然也挺意外,皺著眉端詳我在這兒幹嘛。

  可我先反應過來,看了眼自己這一身打扮,轉身就往一樓跑。開玩笑,被他看見我在端盤子該多丟臉,要是再問起我不複習跑這兒來,我又怎麼解釋呢!

  「哎!我去!你跑什麼啊?」

  我聽見何磊在背後叫我,三步並做兩步,腳下速度變得更快。一個沒注意踩空一腳,險些軲轆栽個大跟頭。

  樓梯上人來人往,我被何磊一把抓住堵在樓梯拐角。正好是飯點,小餐館裡擠的人密密麻麻,樓梯狹窄,只能單人行走。我跟何磊兩個人並排一站就封死了所有出路,惹得不少人回頭怒瞪,還有罵罵咧咧的髒話飄入耳朵眼。

  何磊掄起拳頭就想招呼,我連忙伸手拽了下他袖子,一個人在前帶路,打開側門,往餐館背後的弄堂走。

  眼前是條不算寬敞,但挺長的巷子。巷子左右兩邊的老房子都裝有大型排氣扇,一整個牆上都是煙燻火燎,油漬麻哈的痕跡。

  何磊剛想開口,空氣里的油煙就往嗓子眼裡鑽,嗆得他背過身捂著嘴一個勁兒使勁咳。我沉默著沒吱聲,手指整了下圍裙上幾乎看不出的褶子,低頭顧了眼他被弄髒的鞋,臉皮一陣白一陣紅。

  「對不起,鞋給你弄髒了。」

  我怕他問我為什麼在這兒端盤子,盯著鞋面上的「大對勾」看了好幾眼,努力把話題往這雙運動鞋上引。陳霸天那雙金子做的鞋要七八百呢,他腳上這雙看著也氣派,不比陳霸天那鞋瞧著差,我開口就問,「這是李寧嗎?」

  「鞋面洗乾淨,還,還能穿麼?」

  何磊被油煙嗆得眼眶發紅,聽見我這麼說就給笑了,轉身揉了揉自己鼻尖。

  「這是耐克,和李寧不是一家子。」

  「回頭拿濕抹布一擦就乾淨了,不礙事。」

  聽見是耐克我就把腦袋壓得更低了,鞋幫子在路牙石上無助的前後磨。不同一年前,我還傻得分不清阿迪達斯和「阿迪打死」,這會兒早知道耐克是世界名牌,奧運會上穿的用的都是它,比李寧不知道高級多少倍。我抬眼偷偷去看何磊,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拿濕抹布一擦就乾淨的事兒。

  我好像又欠了他一筆帳,而他輕描淡寫的抹平了。

  「我說你怎麼放學就跑,原來是跑這兒來這打零工。有什麼事著急用錢的?」

  「我在這打零工的事,你別說出去,好不好——」

  眼珠子從左轉到右,又從右轉到左,我抬頭瞅了一眼他,哀求的眼光不斷示意他,希望他別再問我為什麼。

  「也沒什麼著急用錢的地方,就是,就是……」

  我「就是」不出來了,一個謊話總要用無數個謊話來圓,中考衝刺的關頭,我不在家老實複習跑這兒來端盤子,不是著急賺錢是為了什麼?我覺得我連我自己都騙不過,又害怕教何磊看出更多。咬咬牙說,「我是挺著急的,恩,這端盤子的活兒也不累,就每天四五個小時的,我能撐下來」

  我猛地就住了口,懊惱的抬起眼打量他臉上的表情,意識到這麼說是不是也不太對。兜兜轉轉繞了一圈是沒告訴他我為什麼著急賺錢,可似乎又將事情推到另一個浪尖兒上。

  我抿了抿唇,悶悶道,「你別騙我了,濕抹布根本擦不乾淨你的鞋」

  大概天要下雨,氣壓低,額外的悶。巷子裡的空氣雜糅了油煙和泔水的味道,熏得人胃裡翻江倒海。

  何磊掏出煙盒,熟練的將菸捲叼在嘴裡點燃。深深吸上一口,吐出灰白的煙霧,顯得何磊整個人都有些不同。

  菸草味兒蓋過其他雜亂的氣味,他這才把香菸夾在兩指間,清了清嗓繼續說。

  「別打岔!」

  這是第一回 看見一個半大的男孩站在我面前抽菸。

  可偏偏就那麼神奇,我竟然一點兒都不覺得討厭。

  油煙、泔水,種種雜亂的氣息里突然飄躥出一絲濃烈的煙味兒,就在那麼一瞬間,它就像一堆玻璃里的那顆紅寶石,顯得特別品味非凡。

  何磊點菸的姿勢隨便又隨性,我沒忍住,煽動鼻翼呼吸了好幾口。煙霧卷過舌尖,刺激舌苔,甚至有一瞬間,我竟然想伸手把他夾在兩根手指頭間的煙摘下來,說不清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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