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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林望安站在這裡,對他說,和我一起走吧。

  殷景吾心亂如麻,拔劍長身而起,輕嘯道:“動手吧!你若贏過我,我就跟你走。”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盡全力,卻察覺出林望安和他一樣精神恍惚,似乎在遲疑著什麼。

  ——你是在考慮著是否要把我卷進去嗎?他滿心悲哀地想。

  長劍落地的一刻,他躬身行禮,坦然應了戰前的賭約,連同林望安叫來的另外兩人。他們在京城神廟的敦與神像下搓土為香,立誓:“我們四人,一同踏行中州的每一處,驅靈除奸,同去同歸。”

  望安道長,雲袖,擷霜君,還有他自己。

  那時的他們無法猜到,所有事情的終結,在另一處廟宇里的敦與神像下。

  誓言的前兩條都實現了,他們來自不同地方的四人,齊心協力一路走來,他在遙城一戰中得到了祈寧劍,從此雙劍同輝,並著擷霜君的短刀、雲袖的鏡術,除惡降魔,名震天下。

  只是,所有的事情在踏入六合城後都猝然改變,以至於最後一條,終於成了空談。

  再往後,便是波瀾陡起,步步緊逼,直到最後的落幕前,都不再容人有片刻喘息。他分不清是敵是友,能依靠的,便只有連同他自己的四人,和這把祈寧劍。

  山間的長風泠泠吹來,殷景吾在猝然中斷的回憶中清醒。他用力一拔,長劍卻卡在鞘中紋絲不動。

  神官一直清貴冷淡的面容終於微微變色——祈寧劍,居然已經封劍了?

  這樣也好,拔不出劍來,便不用看到那一道貫穿劍刃的傷痕,完全地毀了這把稀世神兵。能留下這樣的傷痕的,便只有在當年的南離古寺里,最後一戰的拼力一擊。

  那期間的所有事,是否也如這劍痕,在他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難以癒合的痕跡?

  這些年他獨居深山,不問世事,也沒有半點故人的音訊——沒有再聯絡的必要了,最後關頭,那樣的話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如同刀劍剜在心上,誰還能夠再轉身回頭?

  平逢山的大神官沉默地看了良久,直到掌心的指引刻盤再度瘋狂跳動,整隻在他手裡顫動到幾乎要躍出來。他低頭看了一眼,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容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緋色,不知是激動還是震驚,眼神卻如雪山之巔亘古的冰,堅不可摧。

  他動了動嘴唇,慢慢念出兩個字:“琴河。”

  “是琴河開了。” 夜涼如水,月華逐檐,客棧內,少年提高聲音爭吵連連。

  “喂,陸瀾,我說你都到這兒了,還猶豫什麼呀?”沈竹晞一拍客棧的桌子,前面的小夥計早已被他嚇得躲到櫃檯下面瑟瑟縮縮,他卻似乎毫無所覺,只是接著大聲抗議,“陸瀾,到這裡,我們無論如何也得進琴河城,我說你這……”

  陸棲淮難得一次變了臉色,雙眉豎起:“朝微,你不要胡鬧!琴河是什麼樣兇險的地方,你不知道,怎麼能亂進去?”

  他在桌子上攤開幾張紙,是這一路從各地搜來的訊息和地圖,他打開最上面一張牛皮紙:“這是凝碧樓總部的警告,一干人等,絕不能進入琴河,否則後果自負。”

  “我說,琴河到底有什麼兇險的?不就是一座空城嗎?凝碧樓最大的分部便在隔壁遙城,倘若琴河真的可怕,凝碧樓分部為什麼要在那裡建?”沈竹晞點著地圖上圈出來的幾個地方,不服氣地反駁,一邊轉頭問旁邊的女子,“我說的有道理吧,阿袖?”

  雲袖這時才得以從兩人你來我往的交談中說上一句話:“琴河確實是可怕,不如繞開走,我不急的。”

  她出發前在尹州館舍里已服下了陸棲淮帶來的藥丸,這十幾日來行動已與常人無異,除卻使用鏡術時稍有滯緩。只是,她每每問起陸棲淮,這顆神驗的藥物從何處得來,對方總是三緘其口,不願告訴她詳情。

  他們這一路平安寧靜地走過來,除了遇到一處占山為王的強寇,其他便沒有什麼波折。眼下,前方就是中州十八地都談之色變的凶城琴河。

  琴河成為凶城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時候,奪朱之戰剛拉開帷幕。

  雲袖抬手整理了微微凌亂的鬢髮,手指不受控制地掠過腦後的三根金針,神色一肅。她還沒有恢復太多的記憶,只是,腦中似乎有道聲音在一遍一遍地叮囑她,不要去那裡,不要去。

  “我不要緊的。”她微微一笑,聲音溫柔動聽,“二公子,就聽陸公子的,繞過琴河走吧。”

  “不要叫我二公子!”沈竹晞不滿地瞥了她一眼,看見她滿臉的清雋笑意,不覺一頓,聲音也平和下去,“我還不一定是擷霜君呢!”

  這一路上,但凡是有江湖人的地方,看到他都或驚駭或激動地喚他“擷霜君”,以至於沈竹晞後來只能呆在客棧里不出去。被喊多了,他也忽然心生異感,好像自己確實是那個人一樣。

  只是,他原本卻是對這個名字沒有半點印象的。

  沈竹晞咬緊下唇,轉向陸棲淮,扯住那人的袖子,生硬地說:“反正我就是拒絕你的提議,除非你能說出琴河到底哪裡可怕了。”他手指在地圖上勾了一圈,“繞過琴河好辦,只是要進下一個翰海雪原的入口,得走三萬里的路,不眠不休地御風也要二十多天。”

  他不滿地一拍桌子:“阿袖的毒雖然暫時控制住了,但你畢竟不是醫生,帶來的藥不一定很靠譜,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他的語聲被對面咣當一聲打斷。

  陸棲淮面前的茶壺翻倒,他斂了唇畔的笑意,看著沈竹晞,面沉如水:“你不信任我?”

  眼見他眼眸中抑制不住流露出來脆弱的痛苦之色,沈竹晞大驚,訥訥地鬆開扯著他袖口的手,低聲分辯:“我沒有啊,我只是,我……”

  他心下一震,自己怎麼能這樣直截了當地質疑他?

  陸棲淮與他不過是尹州城裡的擦肩一面,卻因他淺淡一言,先是獻上藥丸至寶,而後又將陪他出入瀚海沙漠這般險地。便是相交多年的摯友,能做到這樣地步的也不多。

  沈竹晞澀然開口,低聲道:“我沒有不信任你,陸瀾,我錯了。”

  “既然沒有,那就休息一晚,明日改道繞過琴河。”陸棲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扯過桌案上橫插在花瓶里的薔薇,摘下一朵,在掌心捻了捻,放在沈竹晞面前,“它死了。”

  沈竹晞不明所以地回望他,察覺到對面人似乎周身的氣息暗下來,就像,像辜顏有時候不開心了,就耷拉著羽毛。他眨眨眼,有些發笑:“陸瀾,你是在對我賣萌嗎?”

  陸棲淮哼了一聲,指著花:“它死了——都怪你!”

  沈竹晞頗為心累,感覺自己對陸瀾說話的理解得了個負分:“你說啥?”他看見陸棲淮笑了笑,笑得頗為好看,顯然不像是真生氣的樣子,只是悄悄伸出手來,覆住了那一朵碎裂的薔薇。沈竹晞覺得,如果他額頭上可以開出花來的話,那些花一定是先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現在又悄悄地開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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