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那時候,還有人存活下來嗎?”

  靖晏少將一迭聲地問著,全然忘卻了自己來的目的,胸中情潮翻湧,一時間恍若炭火炙烤,幾近沸騰。

  這難道是谷主從前認識的人嗎?幽草好奇起來,側眸看著谷主,捕捉到他瞬間微不可察的一絲僵硬。林青釋沒有回答他的話,也沒有解開石陣,只是平平淡淡地掬起掌心的一捧落雪,仿佛要藉此冷卻心頭的溫熱。

  “望安,你的眼睛怎麼了?你說話啊!放我進來!”鄧韶音焦急地高喊。

  “叫我林青釋。”林青釋終於說出了相見以來的第一句話,“林望安是從前的我?——休論從前的我,那個我是夢中身。”

  一張嘴就有寒氣侵入肺腑,他彎下腰來重重地咳嗽,額頭從覆雪的枝頭堪堪掠過。他勉力平定著呼吸,任由幽草過來為他披上厚重的貂毛大氅,一邊語氣淡淡地敘述了別後經歷:“在離開南離古寺之後,我就來到了藥醫谷學醫。你一定是知道我的,藥醫谷的第四任林青釋。”

  林青釋,字十念,青辭釋酒,十念皆安。

  鄧韶音心往下沉,他在這位久別故人身上已經看不到一絲一毫昔年的影子,有的只是無牽無掛、心如止水。藥醫谷主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溫潤而不近人情,可是他此番前來,必須要請到林青釋出谷行醫,靖晏軍中疫病爆發,已經頗為嚴重,極大地削減了戰力。

  到萬不得已時,只能賭一把了。

  幽草想要提醒谷主當心,但她側身看去,林青釋負手而立,隔著石陣與鄧韶音無聲對峙。他雖然還是笑著,卻氣場全開,幽草半點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被殃及到。

  林青釋衣袂獵獵,散落的長髮在風中抖得筆直。他抬起手遙遙指著陣中的時候,幽草驚愕地瞪大眼,看見他周身一點落雪也無。

  勁氣,是勁氣!

  第201章 初見太驚鴻其一

  良久,還是先前那人打破了怪異的沉寂:“七年前的最後時分,擷霜君和其他人一道從中州不遠萬里跋涉,奔赴南離追擊隱族的參兵敗將,那之後的事情便沒有人知曉了,據說南離人遠遠地看見火光熊熊,燃燒三天三夜未曾將歇,可是南離都是冰天雪地,什麼樣的火能在冰雪裡燃燒不滅?指不定也是些怪夢奇說的胡言亂語,聳人聽聞的,不過這七年裡,除了這樣真假莫辨的傳聞,就再也沒有擷霜君的消息了。”

  “故事戛然而止,倒也算餘韻悠長。”有個人突兀地插了一句話,頗為感慨的樣子。

  店小二這時端了好幾碟下酒菜過來,小心翼翼地接口,指著說話的那個藍發人:“那一位據說是當年的故人,時常來喝酒的,列位可以問問他。”

  立刻有人一擁而上,倒了一壺好酒,那人方才湊過來,有些猶豫地開口:“這件事我埋在心裡七年了,一次都沒有說起。不過現在擷霜君回來了,倒也沒有什麼再緘口不言的必要了。”

  聽眾鼓譟起來,紛紛說:“快講吧,快說!”

  藍發人道:“我曾被擷霜君救過——那還是我年輕的時候,奪朱之戰剛剛開始,隱族人放出惡靈怪獸為禍中州,我在奄奄一息之際被救起,此後便對他感激涕零。但今天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最後一次聽到擷霜君的名字,是戰爭終結後不久。”

  他追憶道:“那時候,我在戰爭中失了家,流落到夔川。幸好早年學過拉二胡的手藝,恰逢那裡招募臨時戲班,我就去混口飯吃。後來才發現,那竟是雲袖姑娘臨時招募的戲班——眾位都知道,雲姑娘是一代傾城名伶,名動五陵四野,青衣水袖華姝無雙,也是風姿傾城一時,而她更是女俠,是奪朱之戰里擷霜君一路的戰友和夥伴。”

  旁邊的人萬分艷羨:“哎,我說,你運氣不錯啊,居然有幸認識兩個傳說中的人物?”一會兒又將信將疑,“照你這麼說,雲姑娘也好端端地健在了?”

  “不,雲姑娘死了。”那人沉重地嘆了口氣,“被七妖劍客所殺。”

  “那一晚演出的是《絳雪》,列位都知道,這是雲姑娘及笄之年,擷霜君特意為自己這位青梅所撰寫的台本。可是令人驚異的是,這次演出雖然滿座都是權貴豪傑,可是首座卻並沒有人,只擺放了一截深棕色的短圓木頭,隱約有檀木的香氣,那木頭被精心放置在軟墊上固定好,待遇非同一般。”

  “雲姑娘正演著,那瘋子七妖劍客跳上戲台,白衣如雪,容顏如煞,與雲姑娘你來我往,鬥了個旗鼓相當。後來他不知使了什麼妖法,把鮮血抹在劍上,忘痴長劍如有神助,一劍穿胸,將雲姑娘釘在戲台左首的柱子上,那些止不住的血像打翻的朱墨一樣落了她滿身,染紅了台柱。”

  敘述者手指緊握成拳,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這樣一番動靜,自然驚動了首座上的那根木頭,滾落在地彈到一旁,然而,那木頭竟在我們眼前忽然立起來了!”

  “只見雲姑娘臉色大變,忽然掙紮起身,從胸口霍然拔出長劍,急迫地撲過去抓住那根木頭,嘴裡竟不停地叫著擷霜君的名字,還說‘回來,回來,不要亂動’,就好像……就好像那一截木頭就是擷霜君,能聽懂她說花似的。七妖劍客看到那木頭,一劍挑開雲袖,抬起木頭便揚長而去,根本無暇顧及旁人,我也因此僥倖撿回一條命。

  “一截木頭?”眾人面面相覷,心往下沉,“擷霜君出事了,然後變成了木頭?”這委實也太匪夷所思,說出來沒幾個信的,他們便也沒有往心裡去,只是再度議論起來:“那七妖劍客當真是瘋魔了,還好已經被殺死了,否則擷霜君這番回來,也要替天行道將他斬殺!”

  “我倒希望當年戰爭里的人都好好的,單是擷霜君一個人無恙歸來不算什麼,若是他發現故友不在,物是人非,想來也會難過的。”

  “最怕的可不是物是人非,而是容貌未改,心上早已風霜冷冽或冰火相煎了。”

  這一場敘述落幕時已近傍晚,酒客議論感嘆著各自散去,沐浴夕陽走遠。窗邊,藍發人掃落橫在膝上的酒罈,懶懶地看向窗外,目光忽然凝住了,一直未能挪開。

  窗外,細風拂卷衣袂,鴉青長衫的少年走過熙攘人群,忽然轉過身來站定了。已是霞光西下,少年長眉如黛,眼捷似羽,雙頰笑容清潤恬淡,背後是流霞爍金,山河潑墨,映照得他臉上有一層如冰如雪的冷光。

  “擷霜君!”他緊貼著窗戶顫巍巍地叫出來聲來,無力地滑落在地,“像,真的太像了,和那時候相比,居然沒有一點變化。”

  原來擷霜君重現中州的消息並非無稽之談,這個少年,滿身風霜,如今歸來,居然還容顏如故。

  少年仰首望著天空中翻卷如鶴的雲池,仿佛隔著天幕與一雙亘古的深邃眼瞳對視,頸上的絲縷在風中交錯翻飛。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側掠近、頓住、停下,他翻身上馬,恣肆飛揚地大笑揚鞭,一邊將手伸給身側的同伴,清凌凌落了一地的天光。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