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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時光,煙霧籠罩山頭。
一排排端正挺立的墓碑像巋然不動的松柏,以目不斜視的姿態安靜經歷風霜雨雪。
墓園一角,淺灰色修身風衣的男人半蹲下身,指腹不斷摩挲墓碑上的照片,看似平靜的藍眸翻湧滾滾的漩渦,腦袋低垂,寬厚的健背開始顫抖,隨著時間的流逝,像無聲的宣洩般,身體猶如添加了馬達,劇烈的顫動。
你有沒有深愛過一個人,那種拼了命想要去對她好的人,只要有她在,再喧囂光怪陸離的世界都會變得美好而珍貴。
可恰恰是掏心掏肺去愛的人,傷你最深,甚至妄圖奪走你的生命!
直至最後,她用死,讓一切歸零。
佛說:眾生百態,唯謝爾耳!
可命運如此捉弄,叫人如何感激?
霧氣升騰,清冷肅寒。
一個人,一束花,一塊墓碑,空了幾瓶的酒杯。
“就知道你在這裡,別喝了!”冷奈奪走他的酒瓶一甩,玻璃落地,‘嘩啦’一聲,殘渣無數,就像他的心,碎得再也拼不出原來的模樣。
“你給我起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那裡還有作為醫生的自信與驕傲?”試圖扶起癱軟成泥的習海牙,
某人踉蹌掙扎,晃晃蕩盪甩開他,繼而清冷一笑:“我算是明白了,世上的路,都得自己一個人走,那些所謂的幫助,不過是試圖挖取你身體器官美其名曰的說辭罷了……哪有什麼天倫之樂的親情?哪有什麼堅貞不渝的愛情?……”
笑聲越來越大,微醺的五官不停抖動,像極了篩子。
冷奈扶額,任憑他發泄。
三年了,他把自己當成機器人在用,一刻不停。那些事情在他這裡成了一個忌諱,誰也不敢揭開這層膜。
不停地失眠,不停吃安眠藥,不停逃離卻又害怕真正離開。
當年他和高朗順著習景天這條線索,順藤摸瓜找出米於塵與落美樹夫婦,再尋跡得出落煢煢的身世。
兩人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告知他真相。
不曾想當時的他正經歷一連串的人生巨變,連翻刺激下,潛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歷經無數次擠壓後,如鞭炮般噼里啪啦炸開。
“龍應台說:人這輩子不過都是在目送背影漸行漸遠。可我的父親,連自己的背影都不曾給過……
“杜尚說:人生在世,很多東西不必有。可我偏偏想要抓住愛情,尾巴也好,結果呢?反被搖擺的尾巴狠狠刪了一巴掌……
“去他的氧化鈣,化學公式鎂加鋅等於互換位置交換心,可我卻偏偏丟了心……”
前言不搭後語的醉言接二連三,中外名人大師的話都被他一一引用,還真是學霸,不當憂鬱青年真是可惜了。
正想著,忽覺四周遁入靜默。
冷奈回頭,無可奈何搖搖頭,某人總算醉暈了,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濕冷的綿蔓陰雨纏綿,小雨像織網一樣密密細細,還沒幹透的地板再次被雨水清洗。
烏雲密布下的綿蔓探監室猶如一頭鋒芒畢露的野獸,隨時甦醒,吞噬蒼穹。
鏗鏗哐哐的聲音從通道傳來,男人鬍子拉碴,面色蠟黃,卻隱隱露出從未有過的安寧。
抬眼看了下來人,毫不驚訝,自然含笑,像朋友一樣打招呼:“你來了。”
“嗯,來看看你。”
“問吧!”
他對面的人沉默片刻,發問:“為什麼幫我?”
“我沒有幫你,只是在贖罪……”
“落方救我也是因為你?”
“他也是在贖罪……”
“可我不會原諒你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當時的所作所為!”
“不愧是美樹的女兒,有性格,”陳超靜靜端詳眼前的米凜梵,喉頭苦澀,“我……也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落方也是!我們都是在懸崖邊緣遊走的寄生者,註定得不到陽光的溫暖……”
天空中雷電交加,天地幾乎倒置,雨水越下越大。‘吧嗒吧嗒吧嗒’的落著,身後的探監室越來越遠,頭頂的雨水越來越多。
“梵梵,你總算回來了,怎麼淋雨了?趕緊換衣服,別感冒了——”
“容叔……”
“嗯?怎麼了?”
“明天回法國吧……我想瓊斯了……”
容木斟酌探尋:“想好了?”
“想好了!”
“好!”
屋外狂風怒號,屋內暖氣融融。
濕噠噠的衣服孤寂躺在洗衣機上,水滴‘滴答滴答’掉落地板。
水滴匯成一團,順勢流著,途經深一個淺一個的腳印,出了門口。
暖融融的房間內,披著毛毯的纖弱女人怔怔盯著窗外,久久不動。
接連三下的敲門聲響起:“梵梵,我可以進來嗎?”
“……嗯。”
容木推開門,將明天的飛機票擱在桌上,平靜陳述:“剛剛傳來消息,陳超和落方……在監獄,自殺了……”
米凜梵呆了下,不咸不淡應了聲。
“你……真的不在離開前見見他嗎?他現在——”
“一個所有人都認為死了的人站在他面前,你認為他會做什麼?”
一句話,徹底堵住容木勸解的所有編詞。
三年前習景天那一槍,差點要了她的命。
於是,她利用這一槍,悄然退出他的世界。
沒有人會原諒一個利用自己進而害死自己父親的人。
與其讓他糾結痛苦,不如讓她果斷揮劍斬情絲,這樣做,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好。
就讓他認為她是一個冷血無情自私自利的女人吧,多了,就過界了。
不必要的念想,能少就少……
可為什麼她的心,那麼痛,像被人一刀一刀剜下來,缺氧般喘息。
鼻子也很酸澀,好像動一下,淚水就像擰開得水龍頭,止也止不住。
機場安檢處,她隨著前面的隊伍移動。
耳塞傳出的音樂身舒緩流暢,卻絲毫無法撫平她內心深處奔騰而過的千軍萬馬。
排在前面的人突然一個踉蹌,撞到心不在焉的她。身體的傾倒拽住出走的魂魄,她試圖站穩,奈何反應太慢,失去重心。
幸而一雙有力的手臂扶住,低沉的男聲響起:“沒事吧?”
米凜梵總算站穩,擰眉,面色生冷退開他的觸碰,生硬道謝後轉身。
男人聳聳肩,不以為意。
落地後,心一如起飛前,空白一片。
走出閘口,穿過人群走到傳送帶取下行李。
“小姐,請等一等!”
米凜梵一個恍惚,這一幕,那麼的似曾相識。
驀然一笑,只可惜,物是人也非。
轉頭,循聲望去,是他?那個扶過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