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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於意指著木屋外密密芭蕉葉,道:

  “東歸先生說大魏芭蕉里藏陰氣,可作引陰路之用,你就是從那堆芭蕉葉里落了出來,我與瓊玉才趕緊拖你出去。這十九日於我可是個煎熬,生怕拖出來的……要是肢離破碎的……哪知你身上正覆有一具柔軟屍身,這才保住你無恙。瓊玉早上將他埋了,替他立了無字碑,徐達,等你能下床了,就去祭拜一下吧。”

  “這是當然。”她看著溫於意說這段話時面露古怪。豈只他古怪,連她心裡都覺得毛毛的,她真想問:真否假否?是否把她從得慶縣救出,將她藏在這裡再誆騙她?這才合理些吧。

  但,她又知道東歸是做得到的。徐回自幼跟這些人相處,偶爾神神鬼鬼被她看見,久了她也習慣了,只是對象換作自己,那還真是……

  東歸溫聲道:

  “皇后陛下,幾年前三小姐來大魏時,曾與皇后陛下提到,當初你一走子之,不成大魏皇后,此生我們不必相見。但你若成大魏皇后,在二十五歲這一年有此劫,東歸自當盡力,接下來要等到皇后陛下真正命盡時,東歸才會出現在你面前。”

  她聞言一怔。他言下之意是此生近距離與她接觸只有兩次。

  就這麼為了她,屈在徐回名下;就這麼為了她,不辭千里而來?是因為……命理嗎?

  如果這事發生在她少年時,有人願意跟在她名下,以門客身分全心全意為她付出,她必是欣喜若狂,走路也有風。

  但,自成為皇后,開始了解手掌大權下所要背負的人命,明知手下的親信愈多愈好做事,她卻怕她一個作為不當害了這些為她賣命的人。

  眼前的東歸,看似弱不禁風,卻要為她耗費大半生光陰為她解難,她……何德何能啊?她很心虛,也替他感到不值,每個人都不該受自身命運拘束,該為自己而活才是。

  東歸仿佛看穿她內心所想,微微笑道:

  “大魏皇后有此念,是大魏人之福。皇后陛下,命是天生,運是自身掌握,當年你若一走了之,今天就是另一番風貌的徐達,與東歸再無牽連。正如東歸,如果一開始不願來此,那,皇后陛下如今只是地府的一縷幽魂罷了,我們身邊親近的人互織成網,各自牽著羅絲的那一頭,就算誰要鬆手都怨不得對方,皆是個人意志罷了。西玄袁圖預言的,也不過是那些不肯努力、不願選擇的人的下場罷了,哪能真正推算一個人的未來呢?”

  好呆住。

  “西玄袁圖說你一世平順,皇后陛下認為何謂平順?”

  徐達聞言一愣,看向溫於意,再看看身邊一直在偷偷摸她袖子的臉紅小瓊玉。她笑著拉住小瓊玉的小黑手,道:

  “北瑭王爺當年好不容易回到北瑭,如今千里離鄉,必是遭遇大難,東歸你為我,長住徐回那裡,只為等著此刻,瓊玉嬰兒時也是差點一命嗚呼,我想,你們都比我辛苦些,我這平順兩字也不算白得。”

  “皇后陛下有些念啊……此念甚好。皇后陛下自幼不因袁圖之言而荒廢功課,反比常人付出數倍努力,雖不是心甘情願成為大魏國母,但這幾年來你仍為大魏盡心。平順?有的人一生平淡到無波無浪,但他日日夜夜心裡糾葛怨恨自身命運;有的人一生大風大浪受盡折磨,但每道難坎一過去,他便是船過水無痕,繼續過他的快活生活,你道,對他們來說,誰會認為自己較為平順?”

  溫於意笑著,走到她面前,道:

  “東先生說的也是有道理。那混蛋袁圖,不過是個眼界過小的西玄人,自是以為你一生平順是件悲哀事……等等,你到底算西玄還是大魏人?”

  徐達笑道:“王爺就當我是徐達,別當我是哪國人吧。”

  他哈哈一笑。“正是。徐達就是徐達吧。袁圖當年確實說准了我將埋骨異鄉,我自北瑭離去時,妻妾散的散、死的死,如今身邊只剩瓊玉,但我還不是活了過來,埋骨異鄉又如何?難道溫於意就不能繼續快活生活麼?”一頓,見徐達怔怔望著他,他神色微軟,柔聲道:“我所遇的人中,也只有你會這般為我感到心傷。果然,我千里迢迢訪故人是沒錯的。”

  “王爺何不試著久住大魏?當年我心心念念西玄,以為唯有西玄才是我家鄉,如今長年下來我竟也將大魏當家,可見是不是家鄉,還是由自己心裡認了算。”她真誠道。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你要回到李容治身邊?”

  她毫不考慮道:“這是當然。”

  “唉,真是可惜啊要,當年李容治下了豪賭,冒險得你,如今得你全部真心,真真是個……贏家啊。”溫於意無不惋惜道,瞧了瓊玉一眼。

  “乾娘,瓊玉扶你躺回去吧,東歸說你要睡很久才能讓陰氣散去,才會健健康康。”瓊玉又是眼巴巴地看著她,小小身子都要賴進她懷裡了。

  他此話一說,她頓感累極,甚至體內有股滯氣,悶得難受,不由得乾嘔幾次,她依言躺了下來,瓊玉立即替她蓋上被子,鑽進被窩抱著她睡。

  “瓊玉幹得很好。”

  她合上眼,隱約聽到溫於意問著東歸道:“如此就好?”

  “嗯,我強行令她先清醒,說明原由,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免得她在夢中意志一薄弱,就糊裡糊塗去了,瓊玉陽氣極佳,對她甚有益處,只是這一躺,沒有一年半載是好不了。”

  “這真是亂七八糟的鬼神之術啊……”溫於意失笑。“我瞧,那袁圖遠遠不及你厲害,竟被西玄奉作神師。”

  “袁圖看出王爺將埋骨他鄉,以為這就是你的絕境,他卻看不出王爺離開北瑭後,方有一片生機。他眼界確實狹小,何必分他鄉你鄉,站在我們腳下的,就是我們的家鄉。”

  溫於意坐在床緣,看了徐達一眼,哈哈一笑:“也許你說的對。本王自回北瑭後,再也沒有遇過真心人了,真要以為這世間非要人吃人不可,沒想到如今能再見當年真誠對本王的故人,這也算是離鄉背井後的好處吧。”

  徐達實是熬不住,意識一散,陷入無夢的黑甜鄉里。

  天色初亮,一輛馬車躂躂躂地慢步京師。車廉後露出一張小黑臉,好奇地看著整齊的街道。

  一名男子拎著包袱,牽著黑馬走過馬車。小黑臉咦了一聲:

  “這個叔叔,跟王爺叔叔說的大魏人不大一樣呢。”又高又壯的。

  徐達本是半倒在小瓊玉身上睡著,聽到此話,看見東歸與溫於意還在閉目養神,她探出頭一看,一臉錯愕,回頭叫道:“停車,宅子不用去了。”

  緊跟著,她一掀車廉,沙啞大叫:“大公子……咳咳,徐達回來了。”

  高大的背影頓時停住。

  “大公子,天才初亮,你帶著包袱要上哪去?”

  那身影慢慢地轉過來。他先看見馬車裡的小黑臉,心裡疑惑,這聲音有點陌生,但,她自稱徐達,徐達怎變成這張小黑臉,轉世後未免長得太快了些?接著,他再往上一看,同樣的黑膚,卻真真是徐達的相貌。

  他俊目發直,包袱落了地。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烏桐生這貴氣驕傲的公子傻呆的模樣。

  她苦笑:“是我不好,這半年多來讓大公子擔心了。”

  “……”他神色不動,眼眸瞟向開始亮起但仍然有些昏暗的天色,再看看車說廉後她有無影子,直到他見到北瑭溫於意坐在車裡,他才慢慢輕聲道:“二小姐……你回來了,這真是好……天色真是好,人圓月圓……”說到最後,他已經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了。

  這性子向來冷淡的烏桐生都開始閃神了,何況是他人?思及此,徐達本要先回宅子,等到李容治下朝後再回宮,現在……她想了想,直接入宮吧。但入宮門時發現侍衛皆已換人,沒有令牌絕不通融。

  烏桐生見狀,上前一步,道:“我是皇后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你去轉告大魏皇上身邊的帶刀侍衛錢臨秀,說是有重要事轉告。”

  “皇后身邊最親近的人?”侍衛躊躇一會兒,點頭道:“眼下皇上正在朝上,我去尋尋錢大人,不保證能將他帶來……是不是跟今天要選後之事有關呢?”他說這句話時,感覺那稍遠的黑臉姑娘吃驚地往這看來。

  他直覺對上她的眼,而後一怔,下意識地匆匆跑去找人。

  同時,細雨開始飄落,眼見雨勢逐漸轉密,天色也偏暗了些,錢臨秀一早心神不寧,時時憶起昨晚陛下看著那些美人肖像的眼神。

  今日百官入殿,一如往常,但他心裡總覺得山雨欲來。當他聽到宮門侍衛的來報,稍稍遲疑,隨即想到那人一定是烏桐生。

  烏大少在此時此刻找他有什麼事?他素來對烏桐生的武藝有所敬畏,又想烏桐生性子絕不會沒事找事,遂跟李容治道:

  “陛下,烏桐生找臣。是不是……”

  正要入殿上早朝的大魏陛下頓住腳步,連帶著,所有侍衛都靜止不動。他回過頭,輕聲問:“他找你做什麼?”

  那聲音有些異樣緊繃,錢臨秀心裡微痛,不忍主上再抱不可能的希望,便道:“可能是他要離去,臨時想起皇后陛下有什麼東西落在他那,他想托臣轉給陛下,所以……”

  “好,你去拿,別教他久等。下朝後,把東西送到御書房。”

  錢昨秀領命。他匆匆走到宮門,第一眼就見到烏桐生撐著傘站在宮門角落。

  “烏大少!”

  烏桐生遲疑一會兒,把傘交給身後人,隨即大步往這頭走來。

  錢臨秀見宮門角落裡還有個人倚著,那人放下傘,累極靠在牆角繼續打旽。但角落有陰影,他看不清是誰,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

  “烏大少,有何要緊事?”

  “李容治今日要選後?”

  “……”他真的不知道陛下今天到底會做什麼。

  烏桐生冷笑:

  “至今不過半年失去蹤跡,李容治就要選後,這真教二小姐情何以堪,半年呢,就算是人死,也還屍骨未寒,他真以為徐達這麼容易被取代麼?”

  錢臨秀聞言,面色發怒,罵道:

  “烏大少說話可要憑良心。”他瞥見遠處馬車有人撐傘下來,徐徐往宮門牆角走去。他眼尖尖,注意到此人神似北塘溫於意那個花枝招展的孔雀,接著,那花孔雀替牆角那人撐著傘。他心裡起疑,但一時控制不了心裡衝動,繼續罵道:“這半年來陛下的煎熬我看在眼裡,就算他此時此刻選后妃,我也絕對力挺,這幾月他差人把飛過皇后寢宮的老鷹全打了下來折翼養著,要再這樣下去,你道陛下會成怎麼樣?還不如教他認清事實,即使沒有屍體,先將衣物送入陵寢也好……等一下,什麼叫做就算人死,也還屍體未寒,明明……北瑭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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