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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顏里有些悲涼,道:

  “這金刀,連我也拿不起。徐達,大魏金刀千金之重,也只有姚國人那般厚實壯漢方能拿得動。你代我拿著吧。”他微微垂目,不再看她,低聲道:“把金刀高舉。”

  那語氣淡漠,卻有點對她不起的自私意味,舉刀有何難?徐達一時沒有細想,用盡力量高舉開國金刀。

  “二小姐……”烏桐生知她此時腦袋渾沌,才要先指點她一下,就聽見九重宮門內外士兵盡皆伏地而跪。

  “陛下萬歲萬萬歲,陛下萬歲萬萬歲——”

  層層疊疊的呼喊如澎湃浪濤,團圍著他倆蜂擁來。

  徐達略略驚訝,隨即了悟。開國金刀難見,如見出現在李容治手上——雖然是她代拿的,但,這樣的跪拜大禮不意外。

  她是西玄人,不跪應是免罪的吧,她看向李容治。

  他朝她輕輕一笑,極是柔軟的一個笑容。

  ……一個慶幸她活下來的微笑。

  他伸出手,握住她高舉的手腕,看似替她分擔金刀重量,但她總覺他扣得太緊,簡直是力道過當,存心想折了她的手臂。

  尤其,他手溫冰涼,不知是不是太冷,他手指竟不住地輕顫,如攀浮木般緊緊握著她腕間不放。

  一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搞清楚狀況,大魏歷代皇帝或皇子沒有一個拿得起這把刀,但,若然一朝有大魏人舉起神將金刀,必能重現大魏開國盛世之風采。

  而她,日前大魏陛下曾口頭封為大魏皇后,她當然已經是大魏人了。

  以及——

  大魏後期后妃雖皆稱娘娘,但在早年則與大魏皇帝並稱陛下。

  方才士兵連喊兩次,是因為,他們跪的是兩個人。

  一個是大魏陛下——簡稱陛下。

  另一個,是大魏皇后陛下——也簡稱陛下。

  一個月後--

  細雨濛濛,宅前的那名男子長身玉立,風神秀雅,頭戴玉冠,身著暗紫絲綢魏服,罩著狐毛鑲邊的朱紅披風,袍襬繡著紅線蝙蝠,意同洪福之意。

  黃昏的橘光映得他膚色如晶瑩白玉,乍看之下,濛濛雨景里搭著這麼個俊人兒,簡直跟她在大魏字畫鋪里見到的絕色美人圖沒兩樣。

  徐達有些傻眼,心裡掠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他此次赴約打算利用男色,對她先下手為強了。接著,她又失笑,什麼先下手為強,他下手快得過她嗎?

  是她不好,這兩年火里來火里去,心眼漸漸增多,這老是算計的心態一時還是改不了。

  她瞇起有點模糊的目力掃過小巷,沒有他身邊的侍衛,正合她意。既然他提前赴約,那、那…她心裡一陣蕩蕩悠悠,想到前兩天她在大魏看的一齣戲,裡頭小角兒有一句她頗感認同的肺腑之言--

  得不了你的心,得了你的身,將來老了回味也好。

  當然,大魏的戲古板了些,最後這小角沒得逞,但,不表示她下場相同。這次再不成,她立下惡誓,來世必要跟溫於意一樣,嫁個百八十個相公,以彌補這一世連個回味的機會都沒有。

  她快步上前,笑道:“陛下,我沒料到你會早來,眼下還是大魏新年,你日理萬機,我真是…”

  一雙黑眸轉來,先是戀戀落在她面上,接著,他往下看,噙笑的秀雅面容微的一怔。

  徐達明白他的詫異。今日她換上大魏女裝,上身白絹護領,闊袖狹袖口,外頭套著及腰桃紅短比甲,下身是暗色襦裙,再在裙外著一較短的三色牡丹裙。

  她思量一會兒,面容演出不好意思狀。笑道:“陛下來得巧,今天我才第一次穿呢,原想你過幾天赴約,我也習慣這樣的穿著再穿給陛下看,哈哈,我若有什麼不妥之處,陛下莫笑。”

  “…穿給我看?”他揚眉。

  她憋憋氣,試著讓臉紅一紅,她不知有沒有成功,但她看見李容治朝她探來,她還真心跳一下。

  李容治掌心輕觸她冰涼的頰面,柔聲道:“你一定是在路上走了許久吧?怎麼沒帶傘呢?”語畢,他笑著脫下連帽披風,改披在她身上,順道替她兜起帽子。

  她嘴巴掀了掀,最後還是選擇“欣然受之”,匆匆抱著酒罈推門而入。“陛下請跟我來。”

  “四下無人,二姑娘可叫我容治。”

  她含糊應了一聲,笑道:“陛下,還在年節呢,聽說大魏宮宴足有十幾天之久,你怎有空今日來?”

  “新皇剛登基,百事待理,夜裡宮宴暫停幾回。趁此,你信邀約,無論如何我定要來,此刻至明日四更我都空了下來。”他隨她走在短廊上,不動聲色打量她新租的宅子。

  這一地段,不算極好,如過節慶吵得不能安眠,多是託租給短期商旅或者偶爾來往的百姓。

  他深深看著她的背影,眼瞳抹過一絲豁出去的狠辣。

  她將屋子門打開,頭也不回地走上屋中樓,道:“陛下,此處精小,沒有廳,類似客棧,我只承租一房,但目前其它房無人,還請陛下將就些。”

  他柔聲道:“我一點也不介意。”

  她來到自己的三號房,一進去,迅速將桌上的書冊收起,李容治眼力極好,看見那冊上是大魏偏沿海的遊歷地點。

  “陛下,請坐。”

  徐達笑咪咪地解下披風,取過酒罈倒酒,指尖還有點顫抖呢,她偷覷他一眼,見他注意力在她一身女衫上,不由得暗鬆口氣。

  鎮定點鎮定點,沒什麼好罪惡感。她有時雖是無恥一把,但絕不會對心愛的男人搞下藥,她只想酒醉好談事。他對自己克制力極佳,因而微醺即止,但,正因平日微醉止量,一旦灌酒,他一定容易喝醉,到時腦袋渾沌,要允事就方便許多了。

  自李容治登上皇位後,只有一次匆匆回太子府,那時她剛從鐵匠鋪里訂了一把西玄長刀,回去時本想見他一面,不料竊聽到他與錢臨秀的父親談話,言談中她聽到關鍵字語--

  大魏后妃的清白是很貴重,需要層層檢驗的。

  換句話說,在大婚那天晚上,在宮裡那張床上,在皇帝的身下,一定要是后妃的初次。

  亂雷簡直是劈在她頭頂。對啊,她怎麼健忘了,西玄老皇帝的三宮六院哪位嬪妃不是這樣經歷過的?

  當下,她隱約有個模糊念頭,直到那戲裡一句:得不了你的心,得了你的身子,將來回味也好。

  轟隆隆地,她的天靈蓋被擊中了。

  是啊,在將來乏味的人生可以慢慢回味著。

  眼前這大魏陛下口頭對外說她將是他的皇后,但他也不是沒了她就會死人。她相信依他能力,大魏有很好的未來,依他的深謀算計,她走後他必會再擇后妃--除非愛得太深,否則這世上是沒有頂替不了的人。

  所以--

  她掃過銅鏡,鏡里的自己應是美人吧?美人是很容易被取代的,她放心了。

  “陛下,可還記得當日在九重宮門前你所承諾,若是有誰能取了大皇子的項上人頭,你必允此人一個心愿?”

  李容治深深注視,微地點頭。“我確實說過此話。”

  她笑開懷。“那先喝酒吧!自陛下入宮後,想是經歷幾番宮廷慶宴,對這小家子氣的慶賀不怎麼看入眼,但,這是徐達一番心意。這快兩年的日子,徐達日日夜夜盼殿下成陛下,如今終於盼成,真是心中寬慰不已。”她舉杯。

  李容治笑道:“宮廷慶宴不過是例事,賀過便罷。二姑娘真心為我擺設一場,容治這才是真正打從心底歡喜。”語畢,當著徐達的面,如玉長指扣住酒杯,輕輕與她相擊,一飲而盡。

  撲通撲通,她目不轉睛看著他舉杯喝下。

  她暗自舔舔嘴,再替他斟上一杯,道:“既然如此,徐達再敬陛下一杯,恭祝陛下開啟大魏盛世。”

  一杯,一杯,再一杯…

  一罈,一罈,再一罈…

  空了三罈,極好,極好啊!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新月初現,她換上燭台,繼續乾杯。她聽得他漫不經心問道:“先前你上哪了?”

  “上四方館去。”她笑:“四方館有許多商旅,可以講述各地風俗民情。”略略遲疑,見他俊朗神態已有誘人的醺意,想是意志容易動搖了。

  她主動拉過凳子,靠近他些,自腰間取出一摺紙。道:“徐直差商旅送信來。”

  他揚眉,慢慢接過。她見他打開紙時,那晶瑩的白玉手掌微紅,真是喝多了…她好心動好心動哪!

  如果此次再不成,她徐達一生就直接稱“失敗者徐達”吧。

  她見他不答話,以為他正極力整頓渾噩思緒,遂道:“信上說,她聽聞九重宮門之變,讓大魏誤以為我這無能徐達是大魏神話神將之後,若真嫁給陛下,實是徐家之恥,要我速速回西玄去。”九重宮門之變極為隱匿,李容治登基後為護皇室名聲,下口諭要史官六十年後方得實記在冊,但,當日軍隊看見了,四國探子無所不在,又怎會不知詳情呢?

  李容治應了一聲。

  她頓時大膽起來,再靠近他些,假裝一塊與他同看信。

  她笑:“這確實是徐直字跡,卻不是徐直心意,這都是反話,興許是西玄二皇子的命令。那商旅帶著幾名侍從,一見那些侍從也知是西玄南軍里挑選出來的,那樣的體格才是南軍所有,想來,是打算沒法誘我回去,就要強押我走了。”

  “…那,二姑娘做何打算呢?我可以將你護在我身後,教他永遠沒法得去你。還是…”他柔聲問。“你還在怪我麼?可願給我贖罪的機會?”

  她看著他醉人的明眸,避而不答,微微側過頭吻上他的唇瓣。她淺淺吻著,很快抽離,笑道:“從方才起,我就一直想著,為什麼陛下喝起酒來,這酒感覺成了瓊漿玉液的仙酒,看起來如此好喝呢?”

  他沒答話,就是這麼望著她。

  她深吸口氣,自腰間取出同心結,塞進他的掌心裡。

  “陛下,我忽然想將這同心結送給你了。”

  他目光移向掌心裡的同心結,輕聲答道:“這東西要有人重視,它才有意義。二姑娘若是重視它,那麼,它到我手上,我必是心喜不已。”

  “我自然是重視它的。”

  “這可是證明你我將有夫妻緣分?”

  她再次避而不答,輕輕握緊他的雙手,讓同心結在兩人掌中,她再傾前些,幾乎與他鼻息交錯。她低聲道:“陛下,此生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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