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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眨巴著三角眼,朝旁邊一個吊梢眉的男人啐了口,說道:“剛剛你要是聽我的,不提早跑那一下,豈不就能撞上了?非得怕死,早跑了半步。我說多少回了,得等到馬頭或者車子邊只差半步就蹭到你的時候再往旁邊倒。早了,根本就撞不上。人家如果不認帳,哪能要得來銀子?晚了,那命就交代上了,自然也是不行。”

  吊梢眉不服氣,抬腳朝旁邊石頭狠踢了過去,“得虧了提早跑。你沒見那車子跑得多快!要不早點離開,真的要把命給賠了!”

  “不過是個車子而已,你腿腳不好使了還是怎的?就那撞一下,還真能就死透了不成?”

  “那麼快的速度,你去試試看!剛才跑得比誰都快,車走了倒是怪起我來了!”

  “嘿……那車子可是朝你那邊拐的啊。真朝我這邊拐過來,還能到手的鴨子飛了?!”

  兩人誰都不服氣誰,火氣上冒,擼起袖子站起身來。

  眼看著就要大揍一場,坐在樹下蔭涼最大之處的絡腮鬍子抹了把臉上的刀疤,舉起手中大刀朝柳樹上狂拍了幾下。大刀發出沉悶的嗡鳴聲,驚到了在場所有人。

  “鬧什麼鬧?都給老。子閉嘴!”

  刀疤臉拿袖子擦掉刀上蹭下來的樹皮碎塊,喊道:“最近生意不好做,你們一個個的不幫忙想招兒就也罷了,怎麼還有閒心吵架?”

  他朝三角眼嚷道:“你想讓兄弟把命賠上?真出了命案,那咱們的生意就全完了!咱們的日子也過不安生!”又對吊梢眉道:“你也別急著推脫責任!剛才那可是好車,如果撞上了,怎麼說也能要到個好價錢!”

  吊梢眉雖一直不服氣三角眼,卻佩服自家老大。且因才剛失了手底氣不足,就硬生生挨了這一頓數落,一聲不吭地扭頭坐回去了。

  刀疤臉說道:“咱們兄弟來自五湖四海,因了緣分聚到一起,別因會點三腳貓功夫就忍不住手癢,對著自家兄弟打來打去的。真想受傷,那也得用在刀刃上!被車撞了傷到,那才是好漢!”

  稀稀拉拉的鼓掌聲響起。那是自家兄弟對他的肯定。

  眼看眾人都服帖了,刀疤臉朝地上猛啐了口,說道:“都緊著些,趕緊吃喝完了繼續幹活兒!”自顧自扛著刀跑到旁邊去觀察情形了。

  有個新來的悄悄拽了吊梢眉一把,問道:“為什麼咱們去撞車的時候,老大只在旁邊看著,不一起衝過去?”

  吊梢眉理所當然地道:“大哥打過仗,而且是跟著敬王爺麾下一名參將手下的百戶,自然不同常人。”

  “哪個王爺?敬王爺?”新來的渾身抖了抖,“哎呦,當真厲害了。那老大怎麼如今在這兒?”

  吊梢眉一瞪眼,“咱們老大哪裡瞧得上那破旮旯地方?又冷又沒好吃的。老大眼界高,自然要跑出來。”

  三角眼莫名被斥責心中不忿,在旁冷哼道:“老大哪是逃出來的?明明是做錯了事被趕……”

  “你就不會閉上臭嘴?!”吊梢眉見老大被人背後奚落,想要揍人,卻因不敢違抗老大命令,氣得一拳砸到了柳樹上。

  樹枝晃動,稀稀落落掉下來幾片葉子。

  在這墜下的葉子中,一輛漂亮的華麗小馬車歡快地駛了過來。

  眾人的眼睛立刻放光,賊亮賊亮的。

  ……

  霍玉鳴拉著韁繩,馬鞭抽得啪啪響。

  馬兒跑得歡暢,車子行得飛快。

  秦楚青坐在車子裡,晃得頭髮暈。忍不住喊了霍玉鳴,問道:“你當真駕過車?”

  “騙你作甚?說做過車夫,自然是真做過。”

  秦楚青忍了又忍,沒憋住,問道:“那坐過你車的人,都還活著?!”

  搖得忒厲害!太不靠譜!

  那些人怎麼堅持下來的?

  霍玉鳴嘿嘿一笑,扶了扶頭上斗笠,順勢又抽了一馬鞭,“我以前駕的是糧車!坐在車裡的都是糧糙。至於人嘛……你是頭一個。”

  秦楚青無力扶額。

  ……算了。

  他好歹還駕過車。若是一次都沒有過,怕是還不如現在。

  整了整車上柔軟的靠枕和褥子,秦楚青隨遇而安地尋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歪靠著。

  這一次出行,秦楚青特意用了回府時候她坐的那輛被父兄裝扮過的馬車。

  此車夠華麗,夠漂亮。行到路上,很搶眼,整條街的目光都能被它吸引了去,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女眷用的車子。

  那幫人見了,不劫她劫誰?!

  原本霍玉鳴嫌這樣依然不夠惹眼,回屋翻騰了半天,不知從哪兒弄來兩片巴掌大小的亮燦燦的金葉子,非要掛在馬車的兩角當墜飾,美其名曰“隔上兩條街都能讓人聞到銀子散發的強烈味道”。

  秦楚青覺得那倆東西難看又礙眼,和她的車子極其不搭,毫不留情地給拒了。

  霍玉鳴沒聽她勸,還是把那倆葉子揣懷裡了,說是萬一招不來惡人,他再出這絕招。

  此刻秦楚青靠在車內,正打算撩開車簾瞧瞧外頭是個什麼情形,就聽霍玉鳴低低說了聲:“坐好了!來了!”

  來了?

  秦楚青揉揉眉心,凝神細聽。

  果然,外頭有不少腳步聲。聽著頗為雜亂,少說也有六七個人。

  她直起身來攀住車側小窗,努力穩住身形,打開點窗簾子往外瞧去。

  三角眼是這兒的老人了。在現場的這些,除了刀疤臉外,資歷最老的就是他。

  他帶領眾人故作不經意地往馬車將要路過的地方行去。眼看著漸行漸近,馬車下一刻就要跑到他們身旁的路上了,三角眼大手一揮低聲喊道:“上!”

  幾人拔腿就往那路上奔,將馬車的去處攔了個結實。

  立在兩側的四人緊張地盯著車子,瞅准位置,卯足了力氣正要分別朝馬和車子側旁奔去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纖纖素手伸出車前的帘子,將原本車簾外又掛上的那個米分色紗簾猛地拽下,露出先前被紗簾遮擋住的兩張大紙。

  其一上書“秦”字,另一個,則寫著“鐵券在此,殺人免死”八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三角眼素來機靈,只看了一眼,瞬時明白了過來。邊撒腿往回狂奔,邊撕扯著嗓子喊道:“快跑!這是準備要了咱們的命去!”

  方才紗簾揭下的剎那,眾人全都瞧到了上面那些個字。再聽三角眼這一嗓子,大家看看‘秦’,再看看‘鐵券’……

  秦家好像是有那麼個東西,殺了人後,免於死罪的?

  這些人頓時嚇破了膽,做鳥獸狀急速散開。

  可今日這馬車是單馬拉行,駕車之人性子又急,車子每每轉彎,均是十分迅疾,見誰就追誰,瞅哪兒就朝哪兒奔。

  那馬鞭更是奇特。抽得又狠又准,卻次次都不在馬背上,而是淨往人身上招呼。

  人跑得哪有馬跑得快?

  那些人嚇得臉都綠了,卻也無計可施。只能一次次硬生生挨著‘不小心’抽到他們身上的馬鞭,再眼睜睜看著馬兒每回都在僅差一步就踏到他們時方才驟然轉彎。

  車內的秦楚青早就被晃得徹底沒了脾氣。那紗簾既是被扯下,已沒了她的事。第一次跌倒在車內後,便索性躺著不起了。

  她樂得悠閒自在,外面卻是一片哭號,滿地塵土。

  新來的那個被追得嚇尿了,第一個崩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了開頭的,後面的人就也開始撐不住了。一個接一個地相繼癱倒,哭喊聲漫天。

  現場正混亂一片時,霍玉鳴察覺不對。擰眉四顧一瞧,呵,敢情那樹後還藏了個?

  就在馬車再一次轉了方向,去追趕那先前藏在大樹後剛剛露出身形的刀疤臉時,突然,一個黑影現形,出現在了眾人身旁。

  他悠然飄過,飛掠而起,追上馬車,揚手在馬背上拍了兩下。

  霍玉鳴忙收鞭拉韁,卻為時已晚。那馬晃了晃,驀地暈倒在地。

  霍玉鳴劍眉緊擰憤然抬眼,見是莫天,頓時愣住。

  他這一怔愣的功夫,旁邊那些被追得稀里嘩啦哭得呼天搶地的人好歹回過神來,這才察覺到傷口疼得厲害,抱著身子不住哎呦哎呦直叫,滿地打滾。

  飛揚的塵土中,一人穿著白色錦衣緩步而來,眉目清冷氣度卓絕。

  那些人被他周身散發的冷冽之意所驚到,登時渾身一個機靈,哀叫的話就嚇得哽在了喉嚨里,再也發不出聲。

  四周忽地靜了下來。

  為首的刀疤臉正要抱刀溜走,察覺不對,回頭去看。瞧清來人的面容、意識到此人是誰後,他臉色刷地下變得慘白,哆嗦著嘴唇渾身顫抖,委頓在地。

  男子旁若無人地行到馬車旁,駐足。伸扇在霍玉鳴的斗笠上輕敲了下。

  玉骨摺扇映入眼帘,霍玉鳴猛地側頭望過去,在看到來人的剎那,手中長鞭驀地脫手墜地,冷汗瞬時就冒了出來。

  霍容與淡淡地看了看他,轉眸望向紙上。

  只一眼,素來清冷沉穩的雙眸瞬間流露出了震驚之色。

  執著玉骨摺扇的長指帶著不敢置信的強烈欣喜,微微顫抖著向前探出,撫上那龍飛鳳舞的墨跡。

  恰在此時,車側小窗的帘子被挑起一角。車內響起了個軟糯的少女聲音。習慣使然,尾音微微上揚。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第27章 何人

  霍容與聽過這個聲音。

  那時他和莫天近處查探霍玉鳴的動向,結果巧遇明遠伯。

  明遠伯女兒的說話習慣,便是這般像她……

  帘子掀開,女孩兒漂亮精緻的面容出現在幾人面前。

  不施米分黛,絕色天成。

  但最引起霍容與注意的,卻是那雙眼眸。

  ——明澈,澄淨。如記憶中一般,黑白分明,從來不曾染上瑕疵與塵埃。

  他忙垂下眼帘。

  張了張口,才發現嗓子異常乾澀。

  緊握手中紙張,努力了許久,終是沉沉問出了聲:“這字……是誰寫的?”

  居然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盼。

  秦楚青也認出了他的聲音。

  是那天黑衣人與爹爹說話的時候,馬車裡的那個男子。

  只是她沒想到此人那麼年輕,也那麼……好看。

  ——與她的樣貌不相上下的,她是頭一次見到。

  不過,此人全身上下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疏離之感,極易讓人瞬間產生敬畏害怕,從而忽略他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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