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月亮又往西沉了一分,子時已過,已經是與秋公子七日之約的最後一天。

  花飛雪眼看情勢峰迴路轉,正要說什麼,雙腿卻是一軟,整個人往地面上跌去。五臟六腑忽然疼痛如沸,心裡像有一塊大石壓著,說不出的氣短胸悶,她掙扎著站起來,下腹忽然針刺難忍,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晃動的風景中,隱約看見連佩沙朗伸手扶住就要跌倒的自己,說,「姑娘,你怎麼了?」

  花飛雪強忍著打起精神,睜開眼睛去看身邊這個男子,雖然只是第二次見面,他臉上卻掛著很是擔憂的表情,白皮膚大眼睛,瞳仁深處隱約有一簇幽藍,她攥住他的衣襟,說,「今天落到你們手裡,我跟洛千夏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有件事……希望你能幫我。」她此時氣血虛弱,說話斷斷續續的,連佩沙朗離得她很近,只覺這個女子搖搖欲墜,卻依然吐氣如蘭,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淡金色錦囊,放到他手上,說,「請把這個交給你父親……連家寨寨主連佩穆成。」

  連佩沙朗驟然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不由一怔。月光下只見花飛雪面色蒼白如紙,手指冰涼,碰觸到自己溫厚的手掌,就如薄冰一般,讓人忽然有種衝動想用力握住這雙手,好融化了這層冰,給她一些溫暖。

  這時只聽她又說,「我答應了一個人,要在七日之內把這錦囊送到連家寨……現在已經是最後一天,我……我恐怕是不行了……就拜託你……」說到此處,不由想起與秋公子一同月下賞雪的情景,以及那有如天籟絕音的曠世簫聲……胸口驀然一窒,一絲鮮血從唇角溢出,更襯得一張玉面毫無血色。

  連佩沙朗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了把脈,沉吟片刻,說,「你中了冥月宮的『月下香』。」

  花飛雪此刻心神與身體都虛弱到了極點,想說些什麼,卻無力再說什麼,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般靠在連佩沙朗懷裡,抬眼看見狂奔而來的洛千夏,隔著連佩沙朗的肩膀,用盡力氣抬手做了個手勢。

  洛千夏與她從小生活在一起,彼此早有默契,對方的每一個眼神和手勢,不用明說也能領會其中的含義。他知道花飛雪是在示意讓他趁機帶孫大有那幫人走,可是她為什麼會忽然唇角流血,這般虛弱?之前一直好好的,怎麼會忽然如此……難道她是故意裝成這樣的?洛千夏一時拿捏不定,但也知道機不可失,咬咬牙,轉身穿梭到一片黑暗的夜色中。

  此時連佩沙朗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花飛雪身上,他抱著她,雙手在她身後打開那枚淡金色的錦囊,抖開宣紙,看到上頭清俊有力的字跡,神色倏忽一變。低頭看向懷中昏厥過去的絕色女子,嘆了一聲,良久自語說道,「即使沒有這封信,我又怎麼忍心看你在我面前腸斷而死?」說罷他站起身,打橫抱起花飛雪,使出輕功往人群的方向奔去。

  一陣苦澀的味道傳來,花飛雪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坐在一大塊寒冰之上,卻半點兒也不覺得涼,有兩股溫熱的內力正不絕如縷地傳進自己的血脈。

  連佩沙朗盤腿坐在她身前,雙手食指分別抵著她的風池穴和百會穴,身側白煙滾滾,空氣里瀰漫著中藥的味道,仔細一看,原是有幾個小童站在房間四角,每人守著一隻藥爐,正用扇子把藥氣往寒冰上扇。

  花飛雪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怔怔的,連佩沙朗右手收回內力,又指向她的膻中穴,極力讓自己的聲音里沒有半點憐愛之意,說,「這是我們連家寨的『飲冰藥療陣』,只有天下間最難對付的毒才動用此陣來解。你中了冥月宮的月下香,原本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花飛雪看著眼前的男子,他顯是耗費了不少內力,額角滲出的汗水濡濕了髮際,在一片藥霧迷茫里略顯晶瑩,花飛雪看著他的眼睛,由衷說道,「謝謝你。」

  連佩沙朗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想掩蓋住面對她明亮雙眸時那一瞬間的侷促,說,「你先別謝得太早,我現在收手的話,你死得更快。——姑娘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天下間沒有白吃的午餐。」

  花飛雪怔了怔,說,「你的意思是?」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連佩沙朗隔著重重煙霧望著眼前的女子,白璧無瑕的一張臉孔,清澈凝透的雙眸,臉頰微微有些發紅,醉了酒一般。想起她方才揪住自己衣襟的樣子,面色蒼白,就像一塊隨時有可能碎掉的玉,讓人情不自禁就想要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他硬下心腸,又說,「你若是不答應,我這就收手,你的命頃刻間就會沒了。反正如果沒有遇見我,你也會是這個結果。」

  花飛雪垂下眼帘,說,「現在這種情形,我還有資格說不嗎?你想讓我做什麼,直說就是了。——但如果是我能力範圍之外,或者我不能接受的事情,那我也只好捨棄這條命了。」

  連佩沙朗凝視她片刻,說,「我既然肯救你,就是想你領我這個人情,條件也不會定得太苛刻。畢竟……我也不想你有事。」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低,霧氣瀰漫中,他好像正欲伸手撫向她的臉頰,行到半路卻停下來,仿佛極力克制著自己,運氣又點向她的百會穴,側頭看向別處,說,「我要你答應——上了乾坤頂以後,你要幫我妹妹三次。——她想贏,你就讓她贏,她想除掉對手,你就幫她殺人……總之她需要什麼,你就幫她什麼。」

  花飛雪怔了半晌,揚了揚唇角,說,「為什麼只是三次,而不是讓我直接把少主夫人的位置讓給了她?」這話說得很是自信,又有些揶揄的意味,連佩沙朗忍俊不禁,說,「你怎麼知道那個位置一定是你的?江弄玉比你武功好,也比你心狠手辣。至於那個紀一言,跟洛千秋青梅竹馬,感情究竟深到什麼程度還是未知。——我就是怕我妹妹在乾坤頂上孤立無援,才給她找了你這個幫手。」

  花飛雪從小與洛千夏一起長大,可一直是她在照顧他遷就他,如今見連佩沙朗如此愛護妹妹,不由羨慕,嘆了一口氣,道,「你這人雖然陰險霸道,對待妹妹倒是極好的。」

  連佩沙朗見她一臉認真的表情,忍不住想笑,卻故意板起了臉,說,「陰險霸道,你就這麼說你的救命恩人嗎?就不怕我半路反悔,不救你了?」

  花飛雪挑了挑眉毛,清淺一笑,說,「你不救我,誰幫你妹妹做那三件事去?」

  連佩沙朗笑著搖搖頭,說,「伶牙俐齒,我真是說不過你。」說罷又深深看她一眼,說,「其實,你如果不能被洛千秋選中,那也是很好的……如果有朝一日沒地方去,你可以來找我。」

  花飛雪聞言,不由一怔,一雙澄澈薄透的眼望向他,略帶怔忡的眼波如碧霞秋水。

  連佩沙朗一向大方磊落,無所顧忌,此時竟有一絲羞澀的表情划過臉龐,這種瞬間忐忑起來的感覺倒是以前從未體會過的。忙又道,「月下香是很厲害的毒,即使用了飲冰藥療陣也不能完全清除你體內的毒素,現在雖然沒事,可是十年二十年之後唯恐會留下後患。」想起冥月宮,他也有幾分忌憚,可還是繼續說道,「據說在冥月宮內部,這種解藥也只有旗主以上級別的人才有。以後有機會我會幫你拿到的。」

  提起冥月宮,花飛雪有一瞬間的怔忡,她想起威力無窮的七赤冥音網,以及無色無味的月下香……這冥月宮到底還有什麼詭異的招數沒亮出來?是不是這個神秘的組織就如這種毒一樣,一旦沾染上了就再難完全擺脫?這時連佩沙朗又問,「對了,給你這枚錦囊的人是誰,你可知道嗎?」

  花飛雪答,「是一位年輕男子,下人們都叫他秋公子,自稱是附近走貨的商賈。可是看他的身手,應該也是江湖中人。」

  連佩沙朗細細觀察她此時的神情,不似作偽,心想她現在應該還不知道秋公子的真實身份。可是他既然肯為了她寫信給父親,應該對她印象不錯。

  花飛雪連著折騰了好幾日,此時早已倦極,連佩沙朗鬆開她的穴道,她終於支持不住,整個人軟軟往前一傾。連佩沙朗扶起她,無意間嗅到伊人發間的一陣清香,心頭竟是一凜,忙將她交給左右侍婢,吩咐下去道,「把這位姑娘好生安頓到附近鎮上的客棧里,切記不要讓三小姐看到她。」

  上次在雪頂相遇的時候,他們兩個還沒有收到父親派人送來的名單,不知道花飛雪也是即將前往乾坤門選秀的武林閨秀之一。後來見到名單上有這個名字,連佩沙妮氣得直跺腳,一直懊悔當時怎麼沒手疾眼快地殺了她。

  畢竟她長得這樣美,是個有力的競爭對手。

  連佩沙朗回頭望一眼沉睡中的花飛雪,果見伊人睡容白璧無瑕,烏黑睫毛如小刷子一般覆臉上,說是絕色傾城,毫不為過。心頭瞬間有一絲眷戀之情閃過,然而終究還是轉身走出了房門。 1.

  翻過這座山,明日應該就能抵達錦繡鎮了。山勢很陡,不能騎馬上去,花飛雪仗著好輕功,便打算抄近走這條山路。

  明日就是乾坤頂邀約眾多江湖人士上山的日子,花飛雪不願遲到,可是繞過這座山又要花費幾天的時間,當下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翻過這座山,雖然需要徒步行走,不能騎馬,卻能比其他路線省出許多時間。花飛雪緊了緊身上的紫貂披風,徒步往山坡上走去。

  那日連佩沙朗派人把她送到附近鎮上的客棧里,之後就沒再露過面。洛千夏帶著孫大有那些人趁亂逃走,到現在仍然杳無音訊,只好先去乾坤門等他了。花飛雪身子還未完全恢復,略有些虛弱,一路行得很慢,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卻只攀到半山腰。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花飛雪卻也不害怕,畢竟另一座山頭是北山派的蓮池寺所在,應該沒有宵小之輩敢在這裡作威作福的。

  這時路邊枯黃的樹叢里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花飛雪握緊了手中的太阿劍,走過去挑開糙尖,本以為是山中猛獸,正預備一劍劈過去,哪知樹叢里什麼都沒有,唯有一縷月光透過枝葉的fèng隙揮灑進來。

  花飛雪轉過身正欲離去,這時忽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地面上傳來,「水……水……」

  聲音很輕,夜幕下宛如夢囈。花飛雪回手撥開幾根枯枝,走近了一看,只見一個年輕男子橫躺在樹下,身上穿著蓮池寺的灰色僧衣,面色雪白,此時一絲血色也無。聽到聲音,眼睛卻好像睜不開似的,長而濃密的羽睫扇了扇,雖然閉著眼睛,昏暗光線下,他臉龐的輪廓很美,無懈可擊,近乎虛假,昏迷中喃喃又說了一句,「水……」

  花飛雪遲疑片刻,走過去扶起他,取出腰間水袋給他餵了一口。他看樣子是渴得狠了,喉結一動,喝了好幾口,臉色這才好了些。細細察看之下,才發現這人身上只有一處外傷,右手手腕似是被利器所傷,割破了動脈,一路上血流不止,染紅了附近的大片泥土。花飛雪遲疑片刻,撕下一塊裙裾,蘸了藥粉幫他包紮好傷口,男子的氣息很弱,顯是耗盡了內力,看來之前應該剛經過一場惡鬥。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