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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當年那輕描淡寫的六個字,幾乎耗盡了他那一刻全身的力氣。疼痛來得那樣突然,隱隱滲透著屬於命定的絕望和悲涼。

  他在那一刻品味這人世間最為徹骨琳琳的痛,而她卻輕笑道:“那我可的謝謝你的對不起了。”

  他愕然抬頭,“你—”

  “不是你說的我很特別嗎?那我就特別到底唄。什麼肌膚之親?你剛才傷得那麼重,我如果不把你的衣服給脫下來傷藥包紮,說不定你現在已經死了。連佛家都講究事急從權,更何況涉及生命之危。再說了,我一個女子,都沒在意,你在意個什麼勁兒?你要真想對我負責,我還不樂意呢。”

  這次他沒笑,只是目光隱隱有著深意。那樣的女子,那樣的女子,本就應該是如此獨特的。不屬於他,不屬於,永遠都不能屬於他。以至於在往後那一年的時光里,他日日夜夜畫著她的畫像。畫皮畫骨,難以描繪出她的一分傲骨和心性。她留給他的只有那一雙永遠微笑又涼薄的眼睛。

  所以在那以後無數次的深夜裡,每當夢回百轉,醒來後只有那樣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陪著他度過了那寂靜的一年,填滿了他人生十七年的空虛和寂寞。

  他知道不能沉淪,沉淪就代表著永無止境的痛。

  然而他又清醒而固執的想要為此迷醉,哪怕是痛不欲生,哪怕是生不如死,也好過這十七年華,平靜如水的人生。

  所以他慶幸,慶幸那一刻感性戰勝了理智,問出了那一句話。

  “你的名字,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一刻,他的眼神執拗,像夜空中的星辰,璀璨而耀眼,直直看盡她的心底。

  她不知道,那一刻他的掙扎和害怕。十七年來,無論歷經任何波折磨難,都不曾有過的害怕和彷徨。

  害怕,被她拒絕。

  然而下一刻,他聽到這世間最為動聽的三個字。

  “沈青萱。”

  “沈…青萱?”他低頭喃喃自語,而後又抬頭。

  “我叫…”剛開口,他有些迷茫,到底該告訴他自己叫容燁,還是鳳傾玥?一剎那,光明突暗。他的人生,本就是光明和黑暗的交錯點,永遠沒有救贖的可能。然而就這麼猶豫的片刻,她已然離去。

  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又何必知道他的名字?

  ……

  他埋在夕陽最後的餘光里,寂寞而溫柔的笑了起來。

  “容燁永遠不能以真面目見人,鳳傾玥的人生永遠只是虛偽的謊言。然而他們至始至終都想給予你最真的真實。只是天意弄人,便是窮盡一生,逆天改命,也贖不盡那些黑暗裡的罪過。註定這一生,我留給你的,只能是…鏡花水月的…謊言。”

  橘紅色的光輝透過窗紗照進來,將他一頭白髮也渡上了金輝,恍如在塵世逗留已久此刻該得到飛升遠離這污濁塵世的九天謫仙。

  “有些話如果由其他人告訴你,我想你會永遠愧疚,倒不如,由我親自替你解答。”

  翻過一頁信紙,沈青萱神情近乎麻木的看著。

  “華家的詛咒,與生俱來,我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經應咒。那天我離開京城,去了寶華寺,祈求師父用舍利子延續我壽命三個月。然後利用這三個月,培養一個我。莫言,無言,永遠無法言語,只能做二十年無言的容燁,卻不能做他自己。”

  沈青萱手指一顫,看向低頭滿臉悲痛的莫言。

  二十年前的那個人,該是如何的神通廣大未卜先知,竟然早早的就安排好這天衣無fèng的一切?用三個月的時間,來培養一個替身。容燁從來都戴著面具行走天下,不熟悉他的人,定然認不出來是真是假。而他的武功…

  沈青萱又繼續往下看。

  “我將一身功力賦予了他,讓他繼承我的所有…”

  沈青萱咬住唇,莫言已經開始低低的抽泣,方才身側的手指緊握成拳。無言的疼痛,在胸口翻滾浪卷。

  “那個孩子,我對不起他。”

  信紙上,二十年前彌留之際的男子發出低低的嘆息聲,眼中寫滿了無言的歉疚。

  “我讓他做了二十多年不是自己的自己。”

  “咳咳咳…”耳邊清晰的咳嗽聲傳來,是鳳傾瑤的。然而這咳嗽聲聽在耳朵里,通過那些白紙黑字的字跡,沈青萱卻看到,二十年前那男子捂唇低低咳嗽,斑斑血跡灑在白袍上。酷愛潔癖的他,卻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去換掉白袍,而是專心的寫下,留給他在這世上唯一眷念的人,最後一封絕筆信。

  “我讓他一年後重出江湖,因為你知道我當年為你操勞傷及肺腑,必定要療傷。一年,剛剛好。一年,也剛好讓他,更真實的,成為另一個我。”

  “我知道這天下都會在你和阿璃的手中,我知道你們不會殺軒轅逸,我知道他會離開。所以我留下的第二封信,便是在邊境小城中,抓採花賊。”

  “其實,並不是沒有採花賊的,只是那一年早就被我殺了。而後面那一個,是假的。是我以天下第一公子的名號,引軒轅逸出來的計。”

  “你那麼聰明,如果我很多年都不曾出現,如果我每年給你的信只是一句乾巴巴的故人安好,你定然會疑惑。然而我畢竟身死,無法做到面面俱到,無法瞞過你和阿璃的耳目。莫言,他還年輕,我擔心他不夠沉穩細心,露出了馬腳。所以,借採花賊一事,尋得軒轅逸幫忙。”

  沈青萱抬頭看向軒轅逸。

  接觸到她目光的軒轅逸,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那年在小樹林裡,揭開銀色面具後,露出的那一張臉,讓他在震驚後立即明白了事情真相。待處理好採花賊一事,他便找到了莫言,知道了容燁臨死前安排的種種。

  他不得不佩服那男子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不得不佩服那男子對於人心的估量和把握,分毫不差。這世上,如果還有誰值得他去付出去牽掛,也只有那個女子。

  所以,在知道所有真相以後,他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配合莫言,繼續演這二十年的戲。

  “所以那些信里所記載的那些或大或小或驚天動地或付之一笑,都是我給他們安排的任務。只有切合真實的事跡,才能讓你相信,我還在這個人世。在你看不見的角落,那樣瀟灑而自在的活著。”

  “這樣的謊言,我準備了二十年。因為我知道,二十年後,瑤瑤三十五歲生辰之際,應咒之時,便是你明白所有真相的時候。”

  乾涸的淚水再次從眼眶滴落,將那些自己暈開成一團團黑色的墨跡。已經無法辨別那些字,然而她卻仍舊看得很清楚。

  “這一生我無悔,也無憾。當年在揚州城外翠微山中,無意而美麗的邂逅,已經填滿了我人生最後的空虛。哪怕它沒有劃上最完美的句號,我已知足。”

  “至少,我愛過。”

  咔——

  筆落地的聲音,清脆入耳。於寂靜的黑暗中,突兀而驚悚的響徹而起,告別了命運的釋然和終結。墨跡染開,混合著鮮血緩緩在地面暈開出紅黑的花樣。恍如地獄三途河邊,開出的彼岸花。妖艷,而淒絕。

  他微微笑著,艷艷其華的眸子最後一刻露出釋然而眷戀的笑容。空氣浮浮沉沉,幻化出那女子嫣然如花的容顏,唇邊一縷笑容綻放如雪。

  他恍惚的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去攫取最後一絲芬香。

  然而渾身力氣已經散盡,再也夠不著,摸不到。從此,永生黑暗,無休無止…

  當天地最後一點光芒消散,他終於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呼吸散盡之際,他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呼喚出了那個蘊藏在心底永生不滅的名字。

  “青兒…”

  最後一刻他臉上的笑容,絕美而微微遺憾。那是在臨終之際,未曾捕捉到曾經心底最為渴望的美麗而遺憾。這樣的遺憾,伴隨著他淒絕妖艷的美麗,永遠凝固在他唇邊。

  我從未告訴過你,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久到…在那些年我都不敢去觸碰去想念。因為知道那樣相思無法相擁的悲苦與疼痛,因為知道那是屬於命運給我永久的空缺和遺憾。即便是我傾盡一切,也無法填補充滿的遺憾。

  我慶幸你不曾如我這般沉淪,我慶幸…你能將那年春天小樹林的邂逅,永遠忘記。然後轉身,投入你想要的幸福懷抱。

  別了,我的青兒,我的愛。我的靈魂將消散在這天地間,永遠伴隨你身側。

  我,永不再寂寞。

  至少,我愛過,那樣…刻骨銘心的愛過。

  ……

  至少,我愛過。

  至少,我愛過。

  餘下的再也看不下去,腦海里只剩下這幾個字。信紙在指fèng間飄散,恍如那年她決然轉身,衣袂被風掀起的弧度。

  沈青萱閉上眼睛,渾身力氣已被抽乾,癱軟在了鳳傾璃懷裡。

  ……

  一個月後,沈青萱站在一塊墓碑前,墓碑上刻著幾個字。

  容子恆之墓。

  那是今天早上,她親手刻下的。

  四周翠木林立,鳥語花香。翠微山上,景色依舊,然而人,已非當日之景。

  那日醒來以後,她只問了一個問題,容燁的墓在哪兒。於是在參加完鳳傾瑤的葬禮以後,快馬加鞭,從虞城來到了揚州。

  一路上,鳳傾璃已經告訴了她所有事。

  當初在邊關小城中之所以選擇那一家採花,是因為那府邸的主人陸員外。他是那一帶的首富,也是有名的jian商,和官府勾結,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容燁早就調查好了,所以才會利用那個陸芷雲,給他們一個教訓。

  容燁不算是好人,在他眼裡,除卻沈青萱以外,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沒有無辜和好壞之分。所以他下手也從不留情。就讓那個陸芷雲,替他爹還那些罪孽吧。

  因被‘採花賊’冒犯過,那陸芷雲對軒轅逸一見鍾情費盡心機要找到他。然而真正的採花賊被揪了出來,陸芷雲又以被他抱過已經和他有了肌膚之親不能再嫁他人為由想要霸占他。最後軒轅逸人受不了她的無理取鬧,遂離去。後來陸家自然垮了,陸芷雲一個失了清白又沒有了後台的女子,嫁給了一個鰥夫。那鰥夫脾氣不好,對她非打幾罵。沒過兩年,她就因貧困的生活和長期的虐待以及與日俱增的痛苦而死。

  她留下了一個兒子。

  多年後軒轅逸回到那小城,聽說了她的遭遇,想起那女子也可憐,知道她兒子險些被那鰥夫賣去還賭債,便將那孩子救了下來,視如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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