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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他起這名字的時候,說不定是懷著和我一樣的心情。

  自從冥海一事之後,貓兒一直沒有來看過我。那個木雕的娃娃我還幫他收著,上次的時候明明還那麼寶貝的樣子,怎麼卻不記得來取了?

  已經是盛夏了,桃花開得比任何一年都要盛,那顏色紅得跟血色的曼珠沙華有得一比。

  我不知道修羅喜不喜歡曼珠沙華,但他的臉上有一朵。愛屋及烏,我在院子裡也種上了不少。

  曼珠沙華,一千年花開,一千年花落,花葉不相見,生生相錯。

  我和修羅,數千年陪伴,數千年尋找,遇不逢對時,相錯相誤。

  多麼相似!

  我給善善寫了二十封信,都是些勉勵的話。後來看看信上還有大片的空白,又加了些諸如要善待弟妹,與父親好好相處的話。侍人會每隔十年會給他去一封,善善幼年就體弱,我想他應該不會很快從塑人堂出來。

  給貓兒也寫了封,告訴他我在四隨殿的側殿給他留了很多他喜歡吃的東西。順便也拜託他有空的話去塑人堂看看善善,那孩子父母不在身邊,還是很可憐的。想到此處,心裡隱隱作痛。可轉念又一想,有修羅在,我沒必要不放心。最後囑咐他和小離要和睦相處,整天打打鬧鬧的也不像話。

  侍人每次研墨的時候總會問我一句:“您要出遠門嗎?”

  我搖搖頭,告訴他我的心長在修羅身上,哪也去不了了。

  他狐疑地點了點,並不相信。

  “對了,以前宮裡不是有很多侍人的嗎,怎麼如今只剩你一個了?”

  “其他的都被陛下遣散了。”侍人愣了好一會才答。

  “那看來還是你最稱他的心,”我讚賞了一句:“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對修羅的事不上心,但是我希望你把他當做我來照顧,這就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了。你可能做到?”

  侍人點了點頭,“您到底要去哪裡?”

  “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在這裡。”

  蓮神再三地叮囑過我,不可以把我的去向告訴任何人,若有違背,就讓業火反噬到修羅身上,這的確是個很高明的辦法。

  天上的月兒圓了大半,照耀著九州。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在月下獨自吹著簫,侍人在不遠的地方為我舉著燭火。月光是清冷的,沾著寒氣。但我猜,那看似淺淺實則深不可測的蓮池,該是像魔界的冬天一樣寒冷吧!

  吹著吹著,侍人跟著我的調子,輕輕地應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瀏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儘管不是很明白侍人唱的是什麼意思,但是驚異於他非凡的音律天賦和那綿長悠遠的嗓音,乾淨地不似人間所有。侍人唱了好幾遍,漸漸地,我收了簫,隨著他一起唱了起來。唱了幾句,覺得遠不如侍人唱得好,遂禁了聲,只聽他唱。

  “你到底是什麼人?”曲子終了,我問。

  “不過是個侍人而已。”他淡淡地應。

  這個話我問過好幾遍了,侍人總是堂而皇之得避而不答,我也不好再說什麼。

  “你認識梵天的阿那律大人嗎?”

  侍人莫名其妙地道:“不認識,怎麼了?”

  “我小的時候喜歡纏著阿那律問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阿那律大人總是故作高深地告訴我:不可說。明明知道也不願意告訴我。”

  侍人笑了笑,“他真是個有趣的人。”

  “你也一樣。”

  日子像流水一樣嘩嘩地流。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我倚著樹幹小憩,芬芳的枝椏幾乎將我圍住。花的味道很香,那些揮之不去的味道幾乎讓我窒息。我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吸氣,這一開一合之間,兩顆金色的內丹從口中躍出。

  於是,如願和長安出生了。

  內丹落地後三日,呈現出了嬰孩的形狀。是兩個粉雕玉琢般的孩子,雖然還沒有睜開眼,但隱隱已經有些修羅的樣子。我把孩子抱到修羅跟前,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的眼皮動了動,心中歡喜。

  蓮神在傍晚的時候攜著蓮香不顯山不露水地與我對話:“他就快醒了,也到了你該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等我見他醒了,我總會跟你走的。”

  “他醒了,不就知道你的去處了?”黑雲壓城般厚重的聲音,將天邊的最後一絲光彩給逼退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戰戰兢兢地問。

  “蓮池下的日子,度日如年。”尾音輕揚,帶著一絲玩味。

  “只要您願意,您完全不必待在池底。”

  “可我偏偏不願意!”

  “是要即刻出發嗎?”

  “那再好不過了。”

  孩子在搖籃裡面依依呀呀地流著口水,望了他們最後一眼,義無反顧地衝進暮色里。幾乎是一瞬間的,我整個人都泡在了水裡,下沉,下沉……

  鼻尖有蓮花的香氣,冷冷地飄著……

  ☆、如願篇

  我叫做如願,今天是我一百歲的生辰。

  早上,我那位看著纖塵不染的父親親自下廚給我做了碗麵條,當然了,長安也有一碗。不過我想,父親最愛我了,長安的那一碗肯定是占了我的光才有的吃的。

  長安吃得很香,連湯底都喝得乾乾淨淨。我鄙視地白了他一眼,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不過這也不能怪他,長安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塑人堂去習法術了,而我則一直待在修羅,也就是我父親身邊,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幸福美滿的日子。塑人堂,開玩笑,那種條件苛刻得堪比阿鼻地獄的地方,修羅能讓我,也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去?

  不過,長安這小子不厚道,去了十幾二十年就灰頭土臉地回來了,還一臉沮喪地抱怨:“夫子教的東西好無聊,我學著不開心,就回來了。”

  父親象徵性地問了問:“夫子就沒阻攔你?”

  “他倒是想攔我來著,可是他打不過我,嘿嘿……”長安笑得那個得意啊。

  不過父親沒讓他得意多久,就又將他趕出了帝都,發配到五月身邊去了。五月啊,那五兄弟據說光是長相就能嚇得去鬼門關走一遭不敢回來了。我一邊為長安的不幸遭遇掬一把同情淚,一邊暗自竊喜,長安,你休想來跟我搶這點寶貴的父愛!

  誰知到,第八年的時候,初月大人硬是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把他給送了回來,泣涕漣漣地拉著父親哭訴:“陛下,就讓小臣過幾年安生日子吧!”長安在初月身後轉了轉拳頭,初月立刻往父親身邊又靠了靠。

  鑑於長安那副孺子不可教的樣子,父親只能勉為其難地讓他和我們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心裡不大痛快,憐憫地望著長安,道:“長安啊,父親肯定是覺得我少了個玩伴才讓你留下的。看看,沒有我,你就是一無家可歸的孩子,你將來可要記得好好孝敬我啊!”我的一番語重心長的教誨,換來他寫著“豎子不可以言”的譏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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