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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忽氣的踹翻了旁邊的小几,管夷吾皺眉說:“三弟,不可在公子面前造次。”

  召忽這才收斂了一些,但是憤憤然,握著寶劍的手直打顫,顯然是被魯公的作為氣著了。

  吳糾眯著眼睛,一點兒也不著急,因為他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這本是“偷”來的命,再不濟也能活一個月。

  再有就是,吳糾也不生氣魯公的所作所為,魯公顯然欺軟怕硬,之前覺得公子糾居二公子,齊國無君二公子繼位名正言順,魯國怎麼也算是公子糾的姥姥家,沾親帶故,如果公子糾繼位,魯國就是大功一件,可以處處牽制齊國,這樣一來魯國才如此賣命,如今魯國大敗時水,魯公那性子,說句不客氣的,嚇得屁滾尿流,此時此刻怎麼還能護著公子糾,估摸著就差衝過來斬下他的頭,親自送到齊侯面前去了。

  吳糾不在乎這些,畢竟魯公和他,只是生舅關係,親父親尚且能殺了他,更別說這些虛無縹緲的關係了,吳糾已經領教過心灰意冷,這些並不算什麼。

  吳糾躺在榻上,一派安詳的樣子,管夷吾看在眼裡,心裡卻波瀾萬千,若是公子能早些持重如此,也不至於落難。

  子清很快準備好了這三樣東西,夾著抱著就回來了,這三樣都是簡單的東西,而且特別粗陋。

  一簞菽,其實就是一碗黃豆,黃豆是這時候的主食,非常好找。

  一把胡麻,其實就是一把芝麻,那時候還把芝麻叫做胡麻,用胡麻做的餅子,就叫做胡餅。

  一塊石蜜,這個更好理解,就是蜂蜜,不過那時候的人不吃蜂蜜,更別說白糖了,調味裡面也不曾放糖,若是吃,也是飴糖,而且飴糖是貢品,平時用來進貢周天子,或者祭祀大典,只有國君才能食用一些,蜂蜜倒是好找。

  子清有些摸不著頭疼,更讓他受驚嚇的是,公子竟然帶著這三樣東西,進了膳房!

  子清嚇得差點下跪,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君子遠庖廚的說法,但是也是默認的道理,膳房裡都是奴隸,粗鄙的人,公子身為國公之子,千乘之軀,怎麼可進膳房這種地方。

  召忽也目瞪口呆,唯有管夷吾靜靜的看著吳糾,還伸手去扶吳糾,說:“公子大病初癒,且慢些。”

  子清瞪著眼睛,看著一向持重的管師傅,竟然陪著公子胡鬧,急得不行,但是也不敢說話……

  齊侯一身黑色玄甲,肩披猩紅大披風,手搭腰間寶劍,拔身立在陣前,看著烈烈時水。

  時水位於齊國和魯國之間,因為半年乾涸,半年流淌,所以又有個名字,叫做乾時。

  齊侯眯著眼睛,盯著此時流淌不惜的時水,一切和他所料一樣,魯國兵敗,魯公請和,一切都和他經歷過的一樣,按照他所需要的軌跡,往前推進。

  只不過這一次,他在初登侯位的時候,親自來到了時水督戰,其實道理很簡單,他要親自迎接上卿大夫,他的師傅管仲,同時還要迎接一個,上輩子措施的良才,那就是召忽。

  齊侯想著,輕輕一甩手,轉身進了幕府,坐在府中靜想。

  鮑叔牙管夷吾和召忽三個人,可謂是齊國的大鼎三足,缺失一個,大鼎不穩,就會動搖,上輩子召忽悲憤,自盡而死,齊侯當時沒覺得有什麼,反正是一個冥頑不靈的“人才”罷了,齊國泱泱大國,還能缺這麼一個人才?

  然而齊侯經歷了一輩子,死前受此大辱,這才明了了,什麼叫做“人才”,什麼叫做“小人”,他要活著,要有尊嚴,身邊就要網羅所有人才,驅逐所有小人。

  為了不使自己後悔終身,齊侯決定就從召忽這個人做起。

  不過讓齊侯奇怪的是,他這次來到陣前,倒是聽說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二公子,他名義上的哥哥,竟然在魯國的膳房廝混,大難當頭,還在下廚造飯,這也不知何故。

  齊侯上輩子沒有來到時水,全全是高子處理公子糾的事情,他並不知道上輩子公子糾有沒有頑這麼一出。

  齊侯有些費解,饒是他經歷了一輩子,竟然也看不透他這個哥哥。

  說起公子糾,齊侯又有些哂然,公子糾算什麼他哥哥,因為公子糾根本不是他君父的兒子,這也是齊侯後來才知道的,公子糾是魯女和旁人所生,這件事情,其實君父應該有所察覺,但是齊國顏面要緊,秘而不說,只是為了挽回齊國的顏面。

  齊侯不屑的一哂,這個時候高子高僖突然進了幕府,作禮說:“君上,這……”

  齊侯見高子竟然也有吞吞吐吐的時候,不由奇怪的一笑,高子忠心耿耿,直到自己死的時候,還派宮女秘密看自己,那一餅之恩,雖然鄙陋,但是齊侯一直放在心上,永世不忘。

  齊侯看見他,冷漠的面色難得放的柔和一些,說:“高子,有話但說。”

  高子這個稱謂,是尊稱,齊侯這麼稱呼他,高僖實在不敢擔,連忙說:“君上,公子糾已在時水陣前,請求一見君上。”

  齊侯眯眼一笑說:“哦?孤的好二哥?”

  高子沒說話,安靜的垂頭而站。

  齊侯思忖了一下,公子糾在他眼前,幾乎是毫無威脅的,他清楚這個好二哥。然而公子糾卻又有威脅,因為他最大的威脅就在於召忽對公子糾的忠心,如果自己殺了公子糾,召忽必然羞憤自殺。

  齊侯一想到召忽這個人才,一時對公子糾有些遷怒,冷笑一聲,說:“他來做何?身邊可有管夷吾和召忽?”

  高子立刻回答說:“回君上,罪臣管夷吾和召忽確在公子糾左右,這……這公子糾說,是來給……給君上送豆羹。”

  齊侯一聽,饒是他經歷一世,自詡鎮定,也是一愣,隨即才說:“豆羹?”

  高子抹了抹頭上的汗,說:“正是。君上若不見,臣就去打發了。”

  齊侯眯了眯眼睛,抬手說:“且住。”

  高子立刻說:“是。”

  齊侯搭在腰間寶劍上的食指輕輕“啪啪”敲了兩下,冷冷的說:“見,自然是見,孤與二哥長久未見,甚是想念。”

  第4章 豆羹

  時水之濱,正是夏日,水流最為急促的時候,齊侯一身黑色玄甲,頭戴黑色玉冠,手搭狴犴寶劍,身後跟著齊國監國高僖,上大夫鮑叔牙,再後是赳赳齊軍,紅色大旗連綿不斷,在夏風之中烈烈招展。

  齊侯很快就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公子糾,其實上輩子的時候,公子糾致死齊侯都沒有再見他一面,看到的不過是公子糾的屍身而已,最後見的那一面,還是他和公子糾各自分道揚鑣,逃出齊國保命的那一面。

  齊侯隱約看到三個人影,從時水對岸慢慢行來,只有三個人,為首的人一身白色素袍,竟然沒有束髮,一頭黑色長髮披散而下,襯托著瘦削蒼白的面孔,清秀的面孔帶著一股滄桑,但是面容幾乎不曾改變。

  身後左手則是日後大名鼎鼎的仲父管仲,右手是年輕一些的召忽。

  召忽白色長衫,手搭寶劍,眉頭緊蹙,虎目生威,竟然狠狠瞪著齊侯,一點兒也不避諱齊侯的威嚴。

  三個人走到近前,高子斷喝說:“大膽罪臣召忽,竟然還怨瞪君上?!”

  召忽沒有說話,齊侯卻揚手止住,笑著說:“多年未見,別來無恙罷,二哥。”

  吳糾聽到齊侯聲音,不敢抬頭,恭敬的垂著頭不去看他,雙手捧著一個木質小豆。

  豆是當時盛飯的容器,圓口圓足,貴族用豆,都是青銅所鑄,華美異常,而吳糾手掌里捧著的小豆,竟然是個木頭的豆,容器旁邊都生了毛刺,上面蓋著一個蓋子,從fèng隙里冒出滾滾熱氣。

  吳糾跪著,行此大禮,身後的管夷吾也跪下來,召忽不跪,還握著佩劍,鮑叔牙替三弟捏了一把冷汗,管夷吾拽了他兩把,召忽這才勉強跪下來,卻恨恨的把頭撇在一邊。

  齊侯心裡暗嘆了一聲,召忽果然是好骨氣,硬骨頭。

  齊侯不動聲色,笑著說:“二哥這是作何?孤聽說,二哥這些日突然迷上了庖廚,可有此事?難不成,這是二哥親手做的?”

  吳糾聽出齊侯在奚落自己,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股王者風範,異常沉穩好聽,就算是奚落人,竟然也說得如此好聽。

  吳糾不惱怒,淡淡的說:“卻是罪臣所做,請王上享用。”

  齊侯眯著眼睛,一瞬間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竟然有些看不穿這個二哥了。

  當年年幼的時候,齊侯因為根本沒有母親,從小被人欺負長大,在三個公子裡,是最沒有靠山的一個,齊侯並不是不知到君父喜歡聰明的孩子,然而他不能表露出自己的聰慧,多少隻眼睛盯著他這個沒有依靠的孩子,隨時都會出手捏死他。

  齊侯一直裝傻充愣,別人不願做的他做,別人的奚落他聽,別人說他傻他則笑,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終於一登侯位,讓所有奚落過他的人,不敢逼視。

  齊侯看不上大哥諸兒的yín穢,也看不上二哥糾的小聰明,只是如今一見,齊侯竟心裡沒底兒,這種感覺,仿佛一根針墜入了汪洋大海,不興波瀾,卻異常難受。

  齊侯笑了一聲,不動神色說:“是何珍饈,勞得二哥動手?”

  吳糾只是把木豆往前遞了一下,旁邊的鮑叔牙立刻上前,親自接過木豆,木蓋子一掀開,一股清香的甜味兒直衝而上,竟是撲鼻而來,離得近的眾人都沒有聞過這種味道,竟然面面相覷,為了一個破木豆,露出驚訝的表情。

  而木豆打開,裡面竟然是一碗黃岑岑的黃豆羹……

  齊侯一愣,臉上的笑容變得詭秘起來,陰沉著聲音說:“二哥這是……?”

  黃豆非常廉價,齊侯心思多疑,還以為公子糾是用黃豆來影she自己,就聽吳糾淡淡的說:“君上可知,這碗豆羹是如何而得?”

  齊侯冷笑一聲,說:“寡侯不似二哥喜歡膳房,自然不知。”

  吳糾低聲說:“菽豆初長之時,豆和梗本是同根而生,等待菽豆長成之時,農人撥豆,把豆子放在鍋中熬煮,把豆梗放在灶下生火,豆梗煎煮豆子,就變成了豆羹。”

  其實吳糾說的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文帝想殺東阿王曹植,曹植做七步詩,說的就是同根相生,同根相殘的故事,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手足相殘的事情,齊侯和公子糾並不是第一對,也不是最後一對。

  吳糾的話一出,所有人全都靜默了,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文帝,也沒有曹植,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是聰明人,豆子和豆梗就仿佛是吳糾和齊侯,這個比喻他們都聽的明明白白,再透徹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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