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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是巨龍捲住了葉少卿的身軀,現下卻反而是葉少卿死死黏住了芒,它在空中翻滾掙扎企圖將他甩出去,空中若有若無的金線纏繞著他們,芒凝實的龍身在眾人的視線中再次變得時隱時現,愈加虛幻。

  “吼——!”芒憤怒的吼叫絲毫不能阻止葉少卿——或者稱之為神殘存的靈魂——與之同歸於盡的決心。

  他們流逝的力量已經維持不住懸浮於空,最後重重落入波濤起伏的湖水中,砸出的巨大浪頭幾乎吞沒了湖心的古樹,也吞沒了早已失去生存意念的清和。

  眼看著葉少卿與芒雙雙跌入水裡,夜錚臉色狂變,顧不上被水浪打得渾身濕透,幾乎要親自跳下去,卻被其他人死死拉住,夜錚手裡的權杖瘋狂地輸出神術,企圖將人從漩渦里拖出來,然而一切都是徒勞,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弟子瞬間被捲入漩渦中央,徹底消失在視線里。

  就連聖神權杖都似乎失去了主人的支撐,開始緩緩下沉。

  “少卿——!!!”一聲痛苦的嘶喊隨著起伏的浪cháo在逐漸合攏的湖面上迴蕩。

  身為教廷領袖應有的優雅和鎮定,在這一刻盡數被他拋棄,夜錚一輩子都沒有像這樣失態過,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過。

  他臉色蒼白地怔然望著漸漸重歸平靜的水面,沒人有回應,也沒有人回來。

  湖水的底下是遍布了禁咒與神術的聖祭壇,除了教宗本人,沒有人能進得去,然而他雖是教宗,卻是一副異獸的軀體。

  他強大的精神力感知早在第一時間就最大限度的鋪開,可是根本無法穿透深不見底的湖底,亦無法進去尋找心愛的弟子,葉少卿的氣息仿佛在世界上消失了,或許已經跟芒一起徹底葬身冷冰冰的水底,又或許,他只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一個不好笑的玩笑。

  下一秒,他的愛徒就會從水裡冒出頭來,甩他一身的水珠。

  可是漩渦消失了,暗沉水面平靜無波猶如一潭死水,什麼也沒有。

  慌亂是沒有用的,他應該繼續保持冷靜,應該立刻下達命令,把湖水抽乾,哪怕把聖獸宮挖開,掘地三尺,不,太慢了,太慢了。

  無數的思緒混亂地擠在夜錚的腦海里,又模糊地沉下去,最後只剩一片空白,他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和縝密深沉,在意識到葉少卿可能已經與芒同歸於盡的時候,宛如被海浪淹沒的沙堡,瞬間坍塌崩滅,他的心臟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利劍一劍貫穿,只能痛苦地蜷縮著,無法動彈,連呼吸都是痛徹心扉。

  長久以來,他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權勢,也承擔著沉重的責任和壓力,他遊刃有餘,從容不迫,像神祇一樣冷漠地俯視眾生,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天。

  脆弱,惶恐,無力,渺小。

  “快出來啊,否則為師要生氣了……”夜錚口中喃喃自語著,攥著權杖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個月牙般的血痕,他寬大的祭袍無風自動,震開了人群。

  在眾人恐慌的視線里,夜錚一步一步,踏入水中……

  葉少卿似乎做一個漫長而荒誕的夢,夢裡有過甜蜜、幸福和快樂的時光,也有過痛苦、掙扎和孤獨的陰影,他覺得自己非常疲憊,也許一直沉浸在夢中,能夠獲得永恆的寧靜,不為凡塵所擾,不為生計所迫。

  就這樣繼續沉睡下去,無憂無慮,直到天荒地老。

  可是依稀間,仿佛有一束光亮穿過了遙遠的虛空,穿過了漫長的時光,投注在他的面前,許是一道門扉,抑或一段階梯,一道斷斷續續的聲音縹緲地自遠方傳來,就在它的另一端。

  它通往何方?後面有些什麼?又是誰在呼喚著他?

  葉少卿皺了皺眉,像是被人打擾了清夢而感到不悅,可那道聲音是那樣執著,不知疲倦般一遍遍地重複著,他覺得自己像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人和事,無端的焦灼在炙烤他的心,他努力想要弄清楚一切的真相,掙扎著,想要醒來。

  那聲音催促著他,推著他,向著光束的方向,聲音的來源處禹禹前行……

  入眼是素白潔淨的帳幔,用銀線繡著精緻的花朵暗紋,陽光很好,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均勻地陳鋪在橡木地板上,照亮了床沿的一角。

  葉少卿眯著眼,用手擋住了陽光,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尚還不能完全適應明亮的白晝。

  大夢初醒,腦海中沉澱的記憶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閃灼著,清晰地如同昨日發生,又遙遠得如同已去千年。

  他記得,自己因為夜錚受傷的事受了刺激,之後意識進入了一個詭異的鏡像空間,他能透過自己的“眼睛”看見外界發生的一切,但是身軀卻不由他意志來主導,直到與芒大戰一場,那屢殘魂與芒雙雙走向覆滅,他竟然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亦或者,一直以來,“神明”從來沒有打算像芒那樣吞併自己的意識,長久地占據這幅身體,他只是想再看看,看一眼這個令他留戀熱愛的人間。

  最後看上一眼,然後離開。

  葉少卿揉了揉昏沉的腦袋,忽然目光微凝,顧不上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硬撐著下床,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外走。

  門口守著斬秋,一見他醒來,冰山般的面容不由流露出些許不易察覺的鬆動。

  “夜……教宗陛下呢?”

  斬秋一愣,雙目不由自主地微微下垂,神情沉痛而嚴肅:“陛下他……”

  葉少卿見他的表情,一瞬間如墮冰窟,心下微沉,冷靜地道:“到底怎麼了?”

  斬秋搖了搖頭,沉默地在前面引路,在另外一扇門前停下,低沉地道:“陛下為了尋找您,靠近了聖祭壇,被密布的禁咒打傷,恐怕……”

  “你說什麼?!”葉少卿悚然而驚,他想起夜錚曾跟自己說起,聖祭壇嚴禁異獸入侵,他如今身為天狐之軀,稍微靠近都很可能是灰飛煙滅的下場,他瘋了嗎?!

  來不及胡思亂想,葉少卿匆匆推門而入,房間中央的大床上躺著一個安靜的身影,太安靜了,以至於連呼吸聲都若有若無,細不可聞。

  葉少卿看見夜錚蒼白如紙的臉色,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他露在外面的手背,頸脖,甚至側臉,到處都是累累的傷痕,葉少卿甚至沒有勇氣去查看衣袍下還有多少。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輕輕撫摸對方柔順銀亮的長髮,綢緞般鋪散在枕頭上,他的師父大人是個多麼愛美又自戀的傢伙,平日哪怕斷了一根頭髮都要心疼不已,如今卻渾身遍體鱗傷,即便昏迷中也痛苦地眉頭不展,仿佛時刻忍受著旁人難以想像的煎熬。

  “夜錚……”葉少卿輕聲呼喚他的名字,他的手不敢觸碰對方的臉頰,生怕哪裡有看不見的暗傷,自己會弄痛了他。

  夜錚似乎聽見了他的呼喚,長而翹的睫毛輕微地顫動著,終於緩緩睜開兩條眼fèng,虛弱地張了張嘴。

  “夜錚,你醒了?”葉少卿明亮的雙眸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喜悅,卻在對方暗淡無光、若有死氣的眼神里,感到一陣手腳發涼。

  “……少卿,少卿……”夜錚的嗓音嘶啞又微弱,他將這個名字放在舌尖上咀嚼,千迴百轉,帶著濃濃的眷戀與不舍,像是不多喚幾聲,就沒有下次了似的。

  葉少卿心中一痛,溫柔地看著他:“我在,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

  他的回答似乎令夜錚略微感到安心,低低地道:“以後為師若不在你身邊了,要好好保護自己,要記得想我……”

  葉少卿臉色一變,提高了音量嚴厲地道:“不許胡說!”

  夜錚勉強笑了笑,輕聲道:“親親我,好不好,愛徒。”

  葉少卿強忍著內心的傷痛與難過,啞聲道:“不好,好好養傷,等你恢復再說。”

  夜錚佯做不悅:“為師最後的心愿你都不肯滿足我……”

  一個羽毛般的輕吻落在他眼瞼和眉心,葉少卿垂眸凝視著他,夜錚露出歡喜的神情,戀戀不捨地望著他:“還不夠。”

  葉少卿沉默著輕吻他的面頰。

  “另一邊呢?”

  待左右兩邊都印下烙印,夜錚微微揚起脖子,道:“嘴呢。”

  葉少卿動作一頓,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嘴角抽搐:“你丫的有完沒完?!”

  夜錚一臉委屈:“……為師都為你傷重瀕死,你竟然還凶我……”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周問突然推開房門,急切地道:“陛下!聖子殿下醒了,要不要再多纏點繃帶撲點粉……呃……”

  夜錚:“……”

  葉少卿冷笑:“重傷瀕死?呵呵。”

  周問眼前一黑,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完了,這次死定了!要在裁決庭的廁所過完下半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狐:嚶嚶嚶徒弟弟不愛我了還凶我!我不要活了!都別攔我!

  周:誒,陛下,這個句式上次用過啦!

  狐:就你話多!

  第102章 終章

  這個新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整個帝都被獸cháo攪得一團糟,聖獸宮都塌了一半,更別說其他被獸cháo肆虐過的區域。二皇子風乾以叛教罪關在裁決庭等待審判,神罰架在不遠的將來等候著他。

  中央教廷上下忙著清繳殘餘的漏網之魚,幫助被狂化異獸咬傷的人們驅除瘟毒,重建聖獸宮和光明神殿。

  原聖堂大主教清和同樣以叛教之罪剝奪了聖堂大主教之職,他的屍體被打撈起來的時候,全身浮腫僵硬,臉上帶著解脫的神情,仿佛對自己的死亡並沒有太多掙扎,他一系的教廷主教們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生怕因他的事情牽累到自己,所幸大面積的降職並沒有發生,最多只是平日過從甚密的某些人被貶斥,斷絕了上升之路。

  好幾個大主教的位置空了出來,便從各地脫穎而出的主教們中選拔,懷靈成了最大的贏家。

  光明神殿,教宗的書房內。

  昀鴻單膝跪地,默默地垂著頭,不敢與夜錚黑沉的眼神對視。

  “你說……當初給葉榮臻將軍送去那頁有關芒的書頁的,便是你?”夜錚的嗓音低沉而悠緩,平靜里聽不出喜怒。

  昀鴻沉默地點點頭。

  “為什麼?”

  他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只是無法容忍那種事情,發生在您和下任教宗之間,那是對神明的褻瀆和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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