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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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距離下宮五里處, 有個小邑, 乃趙氏世襲封地。邑中田畝甚少, 倒有不少山林湖泊, 野物豐美,向來為趙氏的田獵場。此刻正值夏日, 本該是趙氏子弟狩獵演武, 策馬遊蕩山林的時候, 可是邑所冷清, 竟找不到幾個人影。

  家主自然不會讓人前來此地, 只因趙氏所有死士, 都藏在了此處,不得外出。

  坐在院中, 厲狐面色陰冷, 手指不停在案上敲著, 亦如院外蟬鳴, 惹人煩躁。這幾日,下宮又派了人來, 說那齊巫在君上面前告了一狀, 要讓當日襲殺她的刺客償命。君上竟然真的應下了,如今絳都上下都在搜查一個身高九尺的巨漢, 欒氏還掛出了懸賞。

  那人正是他麾下的死士, 名「褚軔」,有以一當十之勇,更難得此人脾氣暴躁, 悍不畏死,可做奪命的殺棋。然而現在,這人倒成了軟肋,若是被人查知了出自趙氏,說不定要惹出多大麻煩。

  也正因此,家主再次派人前來,叱罵之餘還下了死令,要讓那人消失無蹤,不可牽連趙氏。然而這話說得簡單,若他真害了此人,還如何掌控麾下死士?怕是人人都要畏懼成為替罪之羊,士氣立刻渙散。而他這個首領,也要威信全無,名聲掃地,在趙氏還如何立足?

  可是不殺的話,別說是褚軔,就連他也要受到牽連,恐怕再難保命。

  這感覺,真似當初在齊國時一般,明明自己設下的埋伏天衣無縫,卻被人以力破之。這還不算,還要借朝堂內鬥,再次相逼,讓他退無可退。若只是軍陣,厲狐全然不怕,可是朝堂爭鬥,實非他所長啊!

  敲在案上的手指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厲狐微微閉了閉眼,終於開口道:「傳令下去,近日停了操練,眾人不得外出。」

  僕從立刻領命,正待退下時,厲狐又道:「上次刺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命人備些酒肉,給褚軔送去,讓他稍安勿躁。」

  這話輕飄飄的,卻聽得那僕從脊背發涼,立刻躬身,匆匆退了下去。

  厲狐輕輕嘆了口氣,可惜了一名猛士,只是要做便要做的乾脆利落,他家中妻兒,也要斬草除根才行。

  「聽聞近日城中在捉拿刺客,可是又出了什麼事?」閒在家中,又有孕在身,夏姬也是無聊的緊,聽到了傳言,總要問上一聲。

  「還是那伙刺殺齊巫的刺客,君上想要尋出人來。」屈巫答的簡練,也並未提起其中細節。

  這事對他而言,頗為蹊蹺,區區巫醫也敢在晉侯面前提起六卿相爭,而晉侯竟然答應了幫她尋仇。這是信賴那巫醫,以示恩寵,還是只為君侯顏面?屈巫也無法分辨。然而此事,確實讓六卿間的關係緊張了起來,更重要的是,屈巫覺得下手之人正是趙氏。

  欒書此人圓滑無比,又巴結正卿郤克,在朝中罕少敵人,會遭此狠手的,可見下手之人深恨欒書。而六卿輪次,最想讓欒書挪位的,正是趙同。趙氏自晉文公起,便一直勢大,趙盾更是權傾朝野,如今趙同上位,想要效仿庶兄,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這等級別的爭鬥,對他而言有些危險,若是能避開最好不過。想要投效哪家,還要看君上會不會擴軍,再做打算。

  屈巫短短時間想了不少,夏姬卻哼了一聲:「連大巫都要殺,這群卿士不知在想什麼,不怕生病無人醫治嗎?」

  這話讓屈巫啞然失笑:「聽聞那齊巫確實靈驗,非但幫正卿治療箭瘡,還治好了魯國上卿遇邪之症,也正因此,君上才高看一眼。」

  「當真?」夏姬眼睛立刻發亮,「若是妾生產時能請她看顧就好了。唉,一提起這個,便想到當年在楚宮遇到的那位神巫,可嘆沒能帶她出宮,那女子術法當真高明呢。」

  屈巫聞言挑了挑眉,這巫苓高明的何止術法?自己連連用計,也沒能讓她喪命,反倒自楚宮逃脫去了宋國,大出風頭,成為巫官,連右師華元都要傾力相助。自己當初出奔,險些就陷在了華元手中,怕也是因那巫醫的緣故。也不知現今這個齊巫,是不是也是此等難纏的角色。

  見夫君不答,夏姬嗔道:「你定是忘了那人!若非那位大巫,你我二人怎能相識?」

  若不是尋那大巫治病,她哪有機會見到屈巫,再嫁良人?那大巫也算是她的恩人了。

  「有絕色當前,誰還能記得旁人?」屈巫漫不經心的答道。

  這話頓時讓夏姬喜笑顏開,投入了他懷中,倒是忘了方才說的請大巫助產的事情了。屈巫在心底暗嘆一聲,如今他可不是楚國的申公了,想要請這麼一位神巫,怕是不成。也不知這六卿之爭會變得如何,還要費些心思,選個可以依仗的人投靠才好。

  夏日山間,夜風清涼,然而奔在林道上的人,卻絲毫感覺不到涼爽。鼻中呼吸粗重,喉中如吞焦炭,似乎每一根寒毛,都要冒出烈焰來。他的心也在熊熊燃燒,恨意從那赤紅的目中溢出。

  父親明明是奉命行事,亦出了力,為何要殺他全家?只因沒能殺了那齊巫嗎?

  他不甘心!

  父親滾落在地的頭顱,母親無法合攏的雙目,在他腦中輪番閃現,片刻不停。污血黏在身上,分不出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或者是父母身上淌出的血,沾滿在了他全身?而這想法,這更讓那顆心如墜熾焰,哪怕腹間疼痛不止,卻絲毫沒能拖慢他的腳步。

  身後,又傳來了犬吠聲,那少年也不顧受傷的腰腹,「噗通」一聲跳入了一旁的小河中。掙扎著在水底脫去了外衫鞋履,他逆著水流向上游去。這是父親曾教他的打獵手段,定能讓他擺脫那群追蹤的惡犬。

  他不能就這樣死去,他要到絳都去,要去尋那巫兒,帶她的頭顱回來!若是他真的殺了那女人,家主會否賞他,會否殺了厲狐,為他父母償命?

  他定要為父母報仇才行!

  夜色之中,那纖長的身影猶如水蛇,劃開了一道淺淺波紋。

  「有人找到了刺客,取了他的項上頭顱。」

  當田恆帶回這消息時,楚子苓輕嘆一聲:「趙氏終究還是動手了。」

  再怎麼忠心耿耿的死士,也不過是走狗一隻,若是惹了麻煩,殺之便是。而趙氏下手稱得上乾脆利落,不但殺了人,還派人冒領了功勞。這番惺惺作態,自然算是完成了君侯命令,齊巫的「大仇」得報,晉侯面上也有了光彩,至於幕後主使是誰,不會再有人追究。

  「那巨漢必然是花了心思養出來的,厲狐以後在趙氏,怕是艱難了。」田恆關心的卻不是一人的生死,而是厲狐這個死敵。

  害得趙氏家主大失顏面,還要殺了如此勇猛的死士,只為抹平此事,身為主使著,厲狐能討到好處嗎?對上失了信任,對下失了威嚴,他一個剛入趙氏的門客,又還能有幾分立足之地?不論是逼他再次出逃,還是狗急跳牆,使些手段,都是剷除此人的良機。這數月來的安排,總算有了成效。

  見田恆面上神情,楚子苓便知他心中所想,輕輕頷首,她道:「下來便是屈巫了。」

  郤克的傷一日好過一日,她能在晉國停留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了。因此必須見一見屈巫,也逼他做出選擇了。

  這是兩人早已商定的事情,田恆沉吟片刻,終是道:「聽聞晉侯要進行夏苗,若是能隨郤克前往,必能見到屈巫。」

  連續兩位君侯拜訪晉國,足以讓晉侯志得意滿,而在無法興兵打仗的情況下,田獵就是最好的揚威手段。因此這次夏苗,必然規模龐大,也是朝中大夫們展現武力的最佳時機,屈巫這樣的人,焉能不去?

  楚子苓聞言雙眸一亮:「此事可行!」

  郤克傷勢並未痊癒,但是下地走動已經無妨了,趁此機會在晉侯面前露面,他必不會錯過。而身為巫醫,她是唯一能讓郤克安心之人,隨他一同去打獵,又有何妨?而那時,在正卿身邊看到自己,屈巫又有作何感想呢?

  心中似乎什麼翻騰不休,楚子苓雙拳不由攥緊,緊到陷入肉中。下一刻,一隻手覆在她手背上,輕輕捏了一捏。

  「該緊張的,是那人。」田恆輕聲道,「坐臥不寧,寢食不安,他,他們終會嘗到的。」

  一切自己曾經品嘗的滋味,都要悉數還回去,讓他們在喪命之前焦慮絕望,悔不當初。而這一切,只因那小小的,從不被他們放在眼裡的螻蟻而起。

  楚子苓笑了,笑容淺淡,並未進入眼底:「自該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線索就快匯聚了,開始倒計時=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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