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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靖抹去她眼角的淚,安靜了一會兒,他才閉上雙眼,嘴角露出笑容。那笑,好蒼涼、好蒼涼。

  「原來,不是燈熄了。」他沒有怪她,反而將她抱入懷中。「我的雙眼已經看不見了嗎?」

  「嗯。」

  僅僅是一個單音,但是要出聲,卻讓她連喉間都刺痛。

  「以後,還能恢復嗎?」他問。

  她落淚搖頭,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是嗎?」他能感覺到,她搖頭的時候,那柔軟的、帶著香氣的長髮拂過他的下巴。「那麼,好吧!」他睜開雙眼。

  沉香抬起頭來,看著他摸索著,把筆放到她的手中。

  關靖露出溫柔,而鼓勵的笑,輕聲說道:「你幫我吧。」

  沉香雙眸泛淚,握住那支筆,在他側身的時候,坐到他的懷中。

  他的聲音淡淡傳來。

  「須通八達之路,開東西南北大道,以利商運……」

  她提著筆,照著他所言,一個字一個字的寫,繼續替他將這治國大策,逐一書寫下來。

  第十八章

  來年,春暖花開時,賈欣病逝了。

  三日之後,關靖也死了。

  賈欣是驚懼而死,關靖則是暴斃而亡。

  這個消息,震驚沈星江兩岸,南國人惶惶不安,北國人舉酒歡慶。

  一時之間,失去兩名重臣,年輕的皇帝不知所措,連續幾日沒有早朝,幸虧文武百官,一致舉薦文士韓良,皇帝很快的下旨,封韓良為中堂。

  一切,很快又恢復如昔。

  南國依舊有兩個朝廷,明的朝廷在皇宮裡,暗的朝廷在中堂府,主事者,是中堂韓良。

  然後,在春風中,鳳城辦了兩場喪事,送走兩位大官。

  賈欣的喪禮,雖然辦得隆重,但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反觀三天之後,關靖的喪禮,卻十分簡約,依照他的遺言,白燭兩支,素衣一件,鮮花不要,木棺一副,不須司儀歌頌豐功偉業,只要四名親信武將抬棺。

  可是,棺木才剛出前門,就有文官武將,以及大隊南軍一路相隨。

  途中,人人肅穆。

  韓良是主喪人,雖然已經身為中堂,但是他沒有騎馬,而是一步一步的,將關靖的棺木,送出了城,一直送到墳邊。

  那一天,陽光燦爛。

  官道上頭,商旅遇著送葬的隊伍,都會先行退讓。

  白色的隊伍,出城之後遠去,他的埋葬地,選在鳳城之東,是一處風光明媚之處,後有蒼山,前有清溪,能遠遠就眺望見鳳城。

  長長的送葬隊伍,拖得很長很長。

  路旁觀看的人們,有的一臉木然,有的心裡痛快,人群之中,一個嬌小的女子戴著斗笠,也在靜靜看著。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輕聲而問:「怎麼了?」

  她轉回身,告訴他:「沒有,只是遇到關大人的送葬隊伍。」

  「是嗎?」男人垂著眼。「這個喪禮,會不會太過盛大?」

  「不會,很簡單。」她說著。「但是,跟的人太多了,看這個樣子,我們是過不去了,乾脆繞點路吧!」

  「也好。」

  聽見兩人的對話,一旁的人在無意中轉頭,只看見那個小女人,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男人轉身。男人的手中握著拐杖,在前方地上點啊點的,四周眾人才知道,那男的是個瞎子,紛紛讓路,先容這兩個人過去。

  等到兩人一走,多出的空位,立刻又讓急於看熱鬧的人填上了。

  沒有任何人,再多注意那一男一女的行蹤。

  女人扶著男人,回到了老驢子拉的車上,老驢子正嚼著草,女子也不催不趕,讓牠慢吞吞的吃,隨牠慢吞吞的決定,是要停,還是要走。

  「那副棺,看起來挺重的。裡面真的有屍首嗎?」等到老驢拉著車,遠離鳳城後,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他坐在一旁,笑容滿面的回答:「有啊。」

  「誰?」

  「賈欣。」

  她微微一愣。「真的?」

  「韓良說,關靖多行不義,惡名遠播,死後一定有人盜墓,棺里要是無人、無骨,恐怕會啟人疑竇,容易生事。」

  「但是賈欣不是幾日前,就已經出殯了嗎?」

  男人又笑了。「韓良那個傢伙,讓人把他挖了出來,說這人罪孽深重,不值這麼好的下場。不過,他大概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為惡人送葬。」

  「難怪,他臉這麼臭。」

  「有這麼多人送葬,賈欣應該死也瞑目了。」

  「你不是最厭惡他?」

  「所以,將來被鞭屍的,是他,不是我啊。」

  這句話,讓她輕笑出聲。

  男人的大手摸索著,終於握住她的手。

  「你的笑聲,真好聽。」

  她的喉頭緊縮,心兒發疼,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反握住他枯瘦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為了寫那部治國大策,關靖幾乎耗盡了所有心力,那些討命的幽魂,在賈欣鬧事之後,雖然少了許多,卻並沒有完全散去。

  每當入夜的時候,還有些固執的,仍在哭號索命。

  去年冬天,他就差點真的死了。

  是沉香傾盡全力,以香用藥,懸著他的命、保著他的人、補著他的身,好不容易,總算協助他,順利寫完絹書,再跟韓良商議,以假死之計,偷天換日。

  隱約之中,好像還聽到,他笑著說,這個計謀,先前就有人用過了。

  這一招,欺人,也欺鬼。

  他一死之後,當夜,那索命的哭聲,便消逝了。

  這幾日來,他終於可以好好的,睡上一個飽覺,精神也漸漸恢復了,這才讓擔心不已的她,稍微鬆了口氣。

  老驢子噠噠噠噠的走著,來到沈星江畔的官道上,往西而行。

  麗日春風中,沈星江河光燦燦,遠處還看得見,有些許漁船點點,來到更前面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對岸已經有人在整建堤防。

  那個工程,是他命令人做的,看那模樣,已經完成超過大半了。

  這個男人心懷天下。

  他不只寫了南國的治世之途,也寫了北國的治世之道,完成之後,全數交給第一智囊韓良,讓他繼承遺志。

  她握著他的手,輕輕說著。「剛才,我在葬禮上,看見皇上來了,還賜給關靖九錫。」

  九錫,歷來是皇帝贈與臣子的九種最高賞賜,是無上的榮譽。

  「九錫?」他彎著嘴角,興味盎然的笑著。「南國先前,唯一領受九錫的臣子,最後可是殺皇篡位啊!」

  她烏黑的眸子輕眨。「那不就是你原本的目標嗎?」

  「那是韓良他們那群人的意思,不是我的。」他坦然而言,告訴她說。「我,無心稱帝。」

  「即使是你的雙眼沒有瞎?」

  「對。」他淡淡揚起嘴角,笑得很輕鬆。「我從一開始,就只指示韓良,將我的惡名傳遍天下。」

  「為什麼?」

  「天下百姓,總要有個人,讓他們恨、讓他們咒,讓他們一併同仇敵愾,有共同的目標,才能興家興國。」

  她愕然再問:「你連自己名聲都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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