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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靜了一會兒,才往下說去。

  「你,就靜待主公發落吧!」

  在一室寂然中,他往寢居的房門走去,身上帶著所有罪證離去。

  那一夜,月黑風高。

  桌案上的燭火,緩緩搖曳著。

  關靖提著筆,俯在案上書寫著,但是寫得愈久,絹書上的文字,似乎就逐漸模糊了起來。

  他的頭又痛了。

  飛揚跋扈的濃眉,緊緊擰起,關靖不由得捏著鼻樑,習慣性的轉過頭去,張口叫喚著:

  「沉——」

  香字未出口,他才發現,她不在身旁。

  自從焚殺景城那日後,她昏迷多日,他要軍醫仔細診過,軍醫戰戰兢兢的稟報,她是哀痛過度,才會昏迷著。

  即使是她為他準備的香料,還是足以提供,數日所需,但是那幾日幾夜,卻是那麼的漫長。

  當她清醒過來後,卻成了瓷娃娃似的,不言不語、不哭不笑,倒是他親自餵她飲水用膳,她仍會乖乖吃下,讓他的擔憂少了些許。

  沒了沉香的細心伺候,熏爐里的香,難免會中斷。就像是現在,能緩解他頭痛的香,已不知道熄多久了。

  往日,不等香熄,她總是會早早出現,帶著研磨好的芳菲香料,掀開爐蓋倒入粉末,從來不需他出言提醒,她顧那一爐香,像是顧寶貝一般。

  她總是會到、總是會來。

  但是,自從焚殺景城後,她就缺席至今。

  沒有了她的陪伴,他的心緒奇異的,竟會難以靜定下來。每一次,他抬起視線,都會望向,那處空蕩蕩的位置。

  不知不覺,他已經習慣了,有她的陪伴。

  關靖很清楚,她昏迷與失魂,不能陪伴他的原因。他還記得,焚殺景城的那日,她急切的淚眼、惶急的懇求,還有望著遍地焦土時,那蒼白空茫的臉兒上,那雙似要滴出血的眸子。

  他可以看得出來,她有多麼痛苦;感覺得到,她有多麼傷心難過,他其至覺得能夠嘗到,她散發出來的絕望。

  不自覺的,關靖抿緊薄唇,緊握手中的筆。

  一直以來,他從來不曾在乎誰。他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總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背負他所該背負、承擔他所該承擔的,以前是如此,現在也如此。

  他不會後侮,不曾後悔,現在亦然!

  可是,他想要沉香在這裡,坐在那個地方,就在他身旁,陪伴著他。就算,她是恨他的,他也想要她的陪伴。

  正當他決定開口,喚人召她前來時,驀地,側門有人走來。他聽到腳步聲,匆匆轉過頭去,一時之間,還以為是她。

  可是,來人不是女子,更不是她。

  是韓良。

  欣喜的情緒消失了,關靖的眼角微抽,懊惱得接近憤怒。因為,來人不是她,更因為,他竟受她影響這麼深。

  面無表情的韓良,緩步靠近,恭敬的緩聲發問:「主公,是在等沉香姑娘嗎?」

  「沒錯,我是在等她。」他坦然承認,瞧著眼前這個,跟隨他最久的謀士。

  「主公不須再等。」韓良跪坐在桌案前,直視著關靖。「她不會來了。」

  濃眉挑起,他看著這個,總是一板一眼的傢伙,給這人的耐心,比給別人多於一些,所以開口問道:「為什麼?」

  「屬下已經派人,將她軟禁在寢居里。」

  怒意,燃起。他的神態、語調,卻都沒變,又問:「為什麼?」

  「因為,她在對您下毒。」

  有那麼一瞬間,地板似乎傾斜了一下。但是,關靖明白,那只是錯覺,韓良仍跪得好好的,連桌案上的東西,也一一安然待在原位,動也沒動。

  晃動的,是他的心。

  長年的相處,讓關靖早已知道,韓良從不妄言,他只會說確定的事,只會做正確的動作。

  垂下眼來,他看著桌上,自己日夜書寫的字跡。

  「你有什麼證據?」

  那是他的聲音嗎?怎麼如此淡然?

  是了,他是該淡然的,要冷、要靜,要不顯其心。

  他是關靖。

  是南國的中堂。

  他緩緩的、慢慢的,吸了口氣,瞧著韓良。

  那個誓死追隨著他的男人,抬手送上了沉香的香匣、一對破爛的皮手套,還有那一個,被擱在寢居里,與他桌上所用同款同式樣的熏爐。

  爐蓋上雙鳳昂揚,一朝前、一回首,鳳尾糾纏,刻痕細若遊絲。他熟悉這個熏爐,像熟悉她一樣。

  「主公,這些,都是證據。」韓良沒有迴避視線,筆直的看著關靖。「沉香在香里下毒,看似為您緩解頭痛,實則將毒藏在香里,一點一滴的,讓您慢慢上癮,頭痛日益加劇。」

  「那些香料,都是無毒的。」他面無表情,出聲提醒。「你不是都驗過了?」

  「是的,屬下是驗過了。」韓良鎮定的回答。「或是,她從第一爐香,就已經藏了毒,但那效果極為輕微,真正傷害主公的,是香譜里沒有提及,失傳已久,被稱之為『婦人心』之毒。」

  最毒,婦人心。

  關靖眯起雙眸,目光猶如鐵箭。

  韓良無所畏懼,繼續往下說。

  「她所用的香料,分開來用無毒,混合起來用也無毒。」聲音停了一停,才又說。「應該是說,用盡這香匣之內,任何一種配方,調出來的香都是無毒的。」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說,她要毒害我?」他不信,不想信。不禁撫著筆,打斷韓良。「況且,聞香的不只我,頭痛的卻只有我一個人。」

  「主公,香雖然是無毒的,可是混在一起後,再經藥引,就能成為劇毒。」韓良舉起手,指著那爐香。「確實,尋常人聞嗅這些香料,真能安神養身,有百益而無一害。但是,唯獨對主公您來說,卻是劇毒。」

  耐心,漸漸要用盡了。

  「為什麼?」他很緩慢、很緩慢的問。

  韓良吐出一個字。

  「血。」

  「說清楚。」

  「是。」韓良應著,望進關靖深幽的黑眸。「『婦人心』這種毒,專殺男人。必須要用女子之血,作為毒引,混入男人血中後,男子聞香數日後,就會開始頭痛,而且愈是聞香,愈是死得快,但是不聞香,又生不如死。」

  她的血。

  心思疾轉,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

  有生以來,關靖第一次恨起,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力。

  韓良仍在說著。

  「那日,您被刺客砍傷,是她以自身之血,混入香料之中,替您止血。於是,您的血里,就混入了她的血。」

  關靖深吸著氣,沉吟不語。

  「主公,她來之前,您的頭,不曾如此痛過,不是嗎?」

  他依然不語,腦海之中,全是她過往,日日夜夜,溫柔伺候他的模樣。

  那些,全都是假的?

  沒錯,他確實懷疑過,她可能是間諜。

  然而,他是那麼自信,以為終究能夠收服她,就像是他收服了韓良、吳達、子鷹,以及其它無數人。

  他還以為,她多少對他動了情,不是嗎?

  韓良的聲音,在廳室里迴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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