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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怎麼加了菜?」

  「姑娘,今晚是除夕。」婢女回答著。「歷年來府里,都按照中堂大人的吩咐,在這餐加了這道醬燒四喜丸子。」

  「是嗎?」她看著,以冰糖醬油紅燒的肉丸子。她沒有胃口,但是,她還是會吃下這道菜。

  因為,她承諾過了。

  筷子挾開肉丸,取了一口大小,挪移到調羹上,還沒有入口,遠處傳來的聲音,卻猛地穿窗而入。

  轟!

  那聲悶響,讓她心頭一震,嚇得松落筷子,連調羹與剁得極為細膩的豬肉,也都一併掉了。

  轟!

  又是一聲。

  她臉色發白,握緊桌邊。

  那聲音太像了。像是她童年時,曾經聽過的炮響。每一次炮響時,城牆會崩毀、屋子會倒塌、人會被炸成碎片。

  細心的婢女連忙安慰著。「姑娘別怕,那是皇宮前頭正在放煙花。」

  轟!

  悶悶的響聲,一聲接著一聲。

  「煙花很美,姑娘要不要上樓瞧瞧?」婢女建議著。

  她最初想拒絕,但是心念一轉,卻點了點頭。「好,我這就上樓去。」

  婢女面露訝異之色。「但是,您還沒用晚膳——」

  話音未落,沉香已經起身,朝門外走去。她必須親眼去看、去證實,那些聲響真的是煙花,而不是奪人性命的炮聲。

  「姑娘,請等等,外頭冷,您得多穿衣裳!」婢女急忙喊著,抓下一件禦寒的斗篷,就追了出來。

  等到替沉香穿妥斗篷後,婢女才攙扶著她上樓。

  遠遠望去,滿城燈火閃爍,而最璀璨的地方就是皇宮。一枚又一枚煙花,在天際綻放,有的是富貴牡丹、有的是火樹銀花,還有說不出名稱,各色各樣眩目難以形容的艷麗光亮。

  鳳城的夜空,已經有好多年,都不見煙花了。

  今年異於往年,僅僅是煙花的費用,就不知花去多少的銀兩,更別提是滿城的張燈結彩,肯定花費驚人。

  北方在救災,鳳城卻在大肆慶祝,宛若兩個世界。

  轟!

  又是一枚煙花。

  如此盛大隆重,耗費鉅資的過年,也跟關靖有關。

  不論朝廷或是民間,都謹守他的節省禁令,不敢鋪張浪費,但是,幾年前才登基的年輕帝王,要聽的是阿諛奉承、要穿的是綾羅綢緞、要吃的是山珍海味、要住的是美輪美奐的宮殿。

  偏偏,關靖功高震主,皇上備受約束,又不敢反抗。

  相較之下,賈欣善於曲意逢迎,還不時會獻上,從各地搜羅而來,精挑細選過的美女,自然深受皇上偏愛。這也是賈氏一族,能在朝廷里坐大的主因。

  今年,關靖不在鳳城,再加上賈欣的鼓吹,皇上如此鋪張浪費的大肆慶賀,擺明就是不願再節省過日。

  她遠眺著皇宮,呵出的氣息,都化為白霧。

  過年了。

  據說,年,是種可怕的怪獸,每逢除夕夜晚,就會下山食人。人們為了嚇走怪獸,所以燃放鞭炮、貼著春聯,就為了嚇走年獸。

  年獸,只是傳說。

  在人們的心中,年獸,會比關靖更可怕嗎?

  他箝制著整個帝國,連皇帝的言行,都受到他的影響,更別提他在文武百官與平民百姓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就連她的心思,也牽繫在他身上。

  倏地,一道黑影如飛燕,從屋脊躍下,蒙面的黑衣人,悄然接近沉香的背後。機警的婢女,才剛張開嘴,還沒喊出聲來,黑衣人卻先開口了。

  「閉嘴。」黑衣人喝叱,從懷中取出一條,黑底金線如意紋的束髮繡帶,在婢女眼前一晃。

  一瞧見那條束髮繡帶,婢女一改驚恐,沒敢再出聲,恭敬的退開數步。

  「姑娘,請放心。」黑衣人轉身,看向沉香,下跪行禮,最後才仰起頭來,徐聲說道:「奴才奉主公之命,請您前往北方。」

  從鳳城到北方這一路,奔波得極趕。

  黑衣人帶著沉香,以及她從不離身的香匣,晝夜不分的趕路,騎馬、搭船,再騎馬,疲憊的她已經難以記憶,到底是走過哪些路程,只知道黑衣人始終用最快的速度,帶著她往目的地趕去。

  幾個晝夜之後,當她不知道,是第幾次從昏迷中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龐大的軍營中。

  軍營內戒備森嚴,但是看見黑衣人手中,那條束髮繡帶,全都不敢攔阻,眼睜睜看著黑衣人領著虛弱的沉昏,往主營走去。

  環繞在主營四周,是若干個各色營帳。

  就在她踏入主營前,一個玄色營帳被掀開,身穿玄色衣裳的年輕男人,正巧就走了出來。

  滿頭灰發的韓良,一瞧見她,臉色愀變。

  「站住!」他出聲喝阻,冷眼盯著她,步步逼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黑衣人垂首回答。

  「是主公吩咐,要將姑娘接來,為主公治病。」他的聲音極低,不敢泄漏這個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

  「軍營里就有大夫,為什麼還要從鳳城接來?」

  「那些大夫,全都治不了主公的頭痛之症。」

  韓良抿緊雙唇,不再多言,雙眼卻如鷹隼,盯住她不放,注視著她低頭轉身,掀簾走入軍帳,還亦步亦趨的跟到帳口,非要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帳內,滿布濃香。

  而她日思夜想的那個男人,就臥在榻上,雙目緊閉、臉色慘白,被折磨得憔悴無比。

  她拖著軟弱的身軀,靠著意志力強撐著,邊跌邊走的來到他身邊,用被北風吹得酸澀的雙眸,細細看著他慘不忍睹的身軀。

  健壯的身軀上,只要是衣衫能夠遮住的地方,全都滿布深深的血痕。他原本剪得方正整潔的十指,全都因為極痛時的撕抓,指甲早已剝落,暴露的血紅指肉,還在流著鮮血。

  他只撕抓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雙手能用手套掩飾,而能夠戴帽的頭皮,也被抓扯得到處是傷,榻旁還有好幾綹,被他徒手扯下的頭髮。

  這,就是她藏在香中的毒,所達成的效果,是她復仇的成績。

  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看見關靖此刻的模樣,她不但沒有覺得欣喜若狂,反而是胸口狠疼,如被一刀穿心呢?

  瞧見她跪跌在榻邊,一動也不動,隨侍在側的軍營大夫心急,忍不住催促著。

  「姑娘,請快快醫治主公。」

  她如夢初醒,茫然轉過頭來,望見榻邊的雙鳳陶熏爐。

  「這香從來不曾滅過?」她問。

  「是。」

  「還不能替他解痛嗎?」

  「初時確有奇效,但香愈添愈重,效力卻愈減,主公頭疼得更厲害,不但難以飲食,且寤寐難眠。」

  「他疼多久了?」

  「一月有餘。」

  自從她變更過,香料的比例之後,他的頭痛就愈來愈厲害。這,也是在她的計算之內。她更改了配方,就是要逼得關靖,將她從鳳城接到他身邊。

  那麼,心怎麼會這麼痛?

  她累得、痛得無法深究,只能用僵冷的雙手,掀開香匣的蓋子,掀開爐蓋,添入了兩味香。片刻之後,香氣漸漸變了,更濃郁、更醉人,芬芳得近乎銷魂,他眉間的結才徐徐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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