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菸灰抖落,一縷灰煙繞在他的眼前。屋裡的哭聲還沒停止,他同事喚了他一句,“塵哥,你不去勸勸?”

  他掐滅煙,進房間將蜷成一團的許露打橫抱起塞進警車,“不許哭了。”

  許露捶在他的肩頭,“江若塵你有沒有心,你有沒有啊。”

  他緊抱著許露,濃烈的菸草味順著微風鑽進許露的鼻腔里,許露嗆了幾聲在他懷裡掙扎,“你放開我,我許露以後再纏著你我他媽不是人。”

  他環住許露,“噓噓噓。”

  “露露,我以後就是你的家人,別哭了。”他第一次這麼溫柔的和許露說話,聲音低啞,卻異常溫暖。

  許露便不哭了,拽著他的衣領,“真的?”

  “真的。”他點頭。

  (3)

  許露這樣漂亮又聰明的女人,怎麼會一直是一個破爛拳擊俱樂部的服務員。

  到高中,許露十七歲的時候,她出道了,成了一個三十八線女團的隊員,穿著暴露的水手服在各種簡陋的舞台上亂跳著舞。

  有人看到了,就會去戲謔江若塵,“江SIR,你女朋友現在是不是再賣啊。”

  他甩了菸頭,然後揮起一拳。

  小城市的人,大抵不太懂許露。她父母都是當地出了名的吸毒賭博的爛人,暈輪效應,周圍人對許露的評價都不會太好。只是這些許露都不知道,因為江若塵替她將這些流言蜚語擋住。

  許露不只說過一次,“若塵哥哥,我現在已經長大了。”

  他倚著中心的鐵柵欄抽菸,“哦,知道了。”

  “你說過,等我長大了你會考慮的。”許露有些著急。

  “考慮什麼?”

  “考慮我們在一起的事。”

  他皺皺眉,一言不發地走了。這個時候,醫生已經拿著x光片對他說:“江先生,您腿是不是曾經受過傷?”

  “怎麼了?”

  “這裡”醫生預言般地畫了一個圈,“極有可能會癌變。”

  他想,醫生就是會誇張,只不過受過傷又怎麼會癌變。後來他才知道,即使中彩票的機率這麼低,每天都會有人拿到五百萬,就算一個小小的骨瘤,放在他的身上也會奇蹟般的癌變。

  (4)

  他確診骨癌的那天,帝都下起了大雪,雪花裹挾著料峭的冬風颳得他臉疼。他走不動了,停下點了根煙,火星才冒了一下他就看到煙盒上那句:吸菸有害健康。他趕緊抖滅煙,未幾,卻靠著電線桿笑了。

  笑著笑著,眼眶裡含著的淚便奔騰似的涌了出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打電話,列表里翻了一圈猶豫了很久才按了下去。

  幾乎是同時,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了一聲曼妙的女聲,“若塵哥哥?”

  “嗯。”他鼻音很重的哼了一聲。

  “怎麼了?”許露語調里明顯帶著喜悅。

  他頓了頓,借著微弱的燈火一瞬間就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昂,打錯了。”他吸了吸鼻子乾咳了一聲。

  他原本是一個拳擊運動員,該是站在擂台上擊敗對手拿下金腰帶。很多年前,他明明快要觸到這個目標了。

  他想如果那個時候遇到現在的許露,會不會現在他們早就兒女雙全?

  他很不甘心。

  (5)

  聽到許露結婚消息的時候,他已經截去了一條腿。母親推著他回到江里,他現在唯一治療方案就是帶癌活下去。

  也許今天就會死,也許明天。

  母親和他說,江實驗新種了一片樹林,很多的樹,很漂亮。這幾年他唯一學會的事情就是認命,他靠著躺椅,“媽,那你帶我去看看吧。”

  母親就推著他去了那片樹林。蔥蔥鬱郁,一派生機,和自己已經枯萎的生命全然不同。

  人總是會喜歡自己沒有的東西,所以他常常會來這裡,直到某天他遇見了校長,了解了樹林的來歷,看到那塊牌子,他才知道原來他徹底消失在許露生活里的那天,許露送給了他一片樹林。

  後來他就沒再去過那片樹林,母親問原因他便說怕冷有蟲。

  許露結婚前的晚上,打了個電話給他。他當時正倚著輪椅小憩,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是這般的嗜睡。

  “江若塵,我明天要結婚了。”

  “祝福我。”

  “江若塵。”

  他覺得從生病以來,自己愈發的自私。所以他做不到祝福,只能匆匆回一句打錯了,繼而掛了電話。

  (6)

  母親說,他能活這麼就是醫學上的奇蹟。他現在沒了雙腿,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差別。

  16年的夏天,里約奧運會。江若塵從醫院再一次逃了出去,和當時一起做片警的小劉坐上了去里約的飛機。

  那年,陸悠拿了冠軍,在最高領獎台上舉著那枚獎牌。國歌響在里約的賽場上,五星紅旗飄揚在會場的正中央。

  一剎那,江若塵覺得自己內心某塊殆盡的火苗又竄了上來。他看到陸悠,陸悠也看到了他。

  她兌現了2003年許下的諾言,但是作為年長她十歲有餘的自己卻沒能做到在省隊時自己的承諾。

  他說過:“陸悠,我是你第一個教練,也會是你最後一個教練。”

  “所以別怕,一直往前走。”

  他偏頭,看到陸悠衝著觀眾席喊,“江教練,江教練。”

  他不敢回答,也不敢在陸悠面前流淚。他這個懦夫,只能拍著小劉的肩,讓小劉推他離開。

  小劉問:“你不看頒獎了?”

  他說:“我看到了。”

  他看到他這輩子唯一的學生拿著那塊獎牌,拿著中國女子拳擊第一枚奧運金牌,站在領獎台上,說著:“江教練,你看這是我們的夢想。”

  他這一生,總是被命運□□拋棄,捉弄踐踏,可總算老天有了一點良心能讓他在還未奄奄一息的時候看到了這一天。

  後來的事他記不清了,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模糊糊起來,母親的身影、留置針、化療、朋友的呼喚……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走到盡頭,最後一次他記得事是在17年的臘八節,滿病房都飄著粥的香味。他扯扯媽媽的衣角,“媽,我餓了。”

  媽媽怔了怔,隨後卻哭了起來。她說:“好啊,我就給你要一碗。”

  他在這間病房看過太多的生老病死,他知道自己是迴光返照。

  他說:“你別要了。”

  “我給你要一碗。”媽媽堅持。

  他擠出一點笑,“媽,你有空麼?我想去江實驗的小樹林。”

  媽媽強忍著淚,“好。”

  他去一趟那不容易,前前後後幾個人跟著他。他早就習慣這種陣仗,偶爾他會開玩笑,“媽,我現在倒是像國家領導人,這麼多保鏢跟著。”

  母親難得露一次笑,“嘿,真是。”

  他被裹得嚴嚴實實,坐在那片樹林的前面。風好軟,軟軟地環抱著他。可惜啊,他看不到葉子了。只有殘枝,上面孤孤單單地掛著幾片枯葉。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