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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眼婆娑的扭過頭去,他看到陸柔真佝僂瑟縮著站在風中,蒼白瘦削得像個紙人。她一定也是怕了,所以緊緊閉了眼睛。

  淚水滔滔的涌了出來,他抽泣著問道:“克瑞斯丁,我們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我們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陸柔真睜開眼睛,看著他慘笑了一下,聲音很輕的答道:“不知道,說不清,管它呢。”

  遠方的槍炮聲音越來越急了,情況一定是在惡化。他緊緊的握住了陸柔真的手臂,心中只有無盡的孤獨。他這一生享盡了榮華富貴,唯有一點美中不足——他愛她,可她不愛他。

  最後又看了陸柔真一眼,他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笑靨如花、鮮艷明媚的陸三小姐。然而把眼睛閉上再睜開,眼前的女人依舊還是慘白衰弱。手指抓住她那纖細的手臂,收緊又鬆開,鬆開又收緊;他把臉轉向前方,愛她,恨她,疼她,怨她。

  長長的吁出一口氣,他把心一橫,縱身向下跳去。

  在凌空而出的一剎那間,他依稀聽到了陸柔真有氣無力的驚叫。仿佛全是出於本能,他在墜落之前猛然翻身抱住了陸柔真!

  仰面朝天的急速向下落去,他終於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是丈夫,保護妻子。他們相愛,仿佛他們從來不曾不愛!

  不知經過了多久的黑暗,陸柔真依稀聽到了鼎沸的人聲,是熟悉的鄉音,粗聲大氣此起彼伏,吵得人心亂如麻。

  她自以為是在做夢,夢見了家鄉情形。然而慢悠悠的睜開眼睛,她卻是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聶人雄。

  這樣的夢就讓人傷心了,她靜靜的盯著他看,看他的短頭髮,看他的長睫毛,看到最後伸出手去,她想摸他一下;然而右手抬起來,腕子上卻是纏著層層紗布,白的鮮明,幾乎刺目。

  這時,聶人雄轉過了頭,望向了她。

  “醒了?”他偏著臉對她一笑,眼睛眯起來,黑幽幽的帶著光芒。

  陸柔真心中一動,瞬間憶起前塵往事。右手猛然抓住聶人雄的衣袖,她顫抖著開了口,聲音輕而嘶啞,像一陣煙:“你來了?”

  聶人雄順著她的力道向前挪了挪,然後俯身把她抱起來摟到了懷裡:“我來啦。”

  陸柔真貼上他的胸膛,嗅了滿鼻子的汗酸氣息與硝煙味道,髒兮兮的,熱烘烘的。薄薄的手掌撫上他的後腦勺,她依舊還是恍惚:“真是你?”

  聶人雄很難過的笑了,用面頰去蹭她的長髮:“真是我。”

  陸柔真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閉上眼睛哭出聲音。下巴抵上聶人雄的肩膀,她知道自己哭得一定難看,可是劫後餘生,她意識到自己又“活”過來了。

  她在行刑前逃離了人生的斷頭台,她只有二十一歲,後面還有幾十載的錦繡年華等待著她。哭聲越來越高,漸漸變成嚎啕,聶人雄以為她是委屈,其實她是喜極而泣。

  別莊已被聶軍占領,張五姐依舊不知所蹤。田副官端了一盆冷水回來,伺候陸柔真洗了把臉。當著聶人雄的面,陸柔真覺得很不好意思,想要讓他出去迴避片刻,然而又捨不得放他離開自己眼前。接過毛巾擦淨面孔,她十指如飛的理順長發編成辮子,想要找支口紅塗塗嘴唇,然而房內早就沒了化妝品的蹤跡,所以她無可奈何,只得偷偷用力咬了咬嘴唇,想要咬出一點血色。

  暗暗瞄向聶人雄,她發現對方叼著一根菸捲,正在笑微微的看著自己。

  她心中一暖,同時卻又自慚形穢:“我是不是變醜了?”

  聶人雄搖了搖頭,很認真的答道:“不醜,就是瘦成了猴兒。”

  她聽了這話,啼笑皆非。垂下頭來猶豫了一下,她又問道:“衛英朗呢?”

  聶人雄漫不經心的答道:“死了。”

  陸柔真立刻抬頭望向了他:“死了?”

  聶人雄說道:“他不是要拉著你跳樓麼?你沒事,他死了。我沒見著屍首,院裡的聽差說是衛清華的衛隊長給他收了屍,我帶兵進來的時候,衛隊長已經抱著屍首逃了。”

  說到這裡,他滿不在乎的笑道:“別怕,他死了最好,不死也沒關係。我的仇家多著呢,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加他一個也不算什麼。”

  扔了菸頭站起身來,他走到梳妝鏡前,攔腰抱起了陸柔真。垂下眼帘看著她的眼睛,他忍不住咧嘴一笑,憨頭憨腦的喚道:“太太啊。”

  陸柔真本來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這一聲“太太”,心中登時百感交集。含著淚水露出笑容,她自知是苦盡甘來,美夢成真了。

  第45章

  陸柔真一掀帘子,穿著新衣走了出來。成衣店雖然規模很大,然而後堂還是稍嫌逼仄;聶人雄高高大大的站在其中,幾乎顯得突兀,仿佛一抬頭就要頂破天花板。裁fèng領著徒弟躬身站在一旁,陪著笑容問道:“太太,您對著鏡子再細瞧瞧,腰身松點倒是不怕的,如今就是流行這種款式。”

  新衣的料子乃是嫩柳色的綺雲綢,從上到下由濃轉淡,最後變成淺淺的鵝黃。大夏天的,袖子還要垂及手腕,下擺還要拂上腳面,一步邁出去,袍襟便是虛飄飄的一顫。陸柔真對著鏡子轉了個圈,心中倒是竊喜,因為自己此刻身體瘦削,已然完全談不到曲線之美,躲進這正流行的長袍裡面,倒是可以暫時飄逸起來。至於長袍本身好不好看,那就管不得了,反正只要是流行的東西,縱然是丑,也無人批評的。

  回頭對著聶人雄一笑,她沒有開口徵求意見,因為知道聶人雄不懂這些。而聶人雄看她美滋滋的,不禁也跟著笑了,就覺得這陸柔真一天一個花樣,千變萬化的讓人捉不住。

  離開成衣店後,兩人乘坐汽車前往火車站,直接上了前往南京的列車。衛清華是死了,衛英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也可算是死了;衛氏一派就此灰飛煙滅,程清珏便要按照原定計劃,在南京舉行就職典禮。聶人雄作為宣撫軍的軍長,自然應當出席。

  火車包廂裡面支起一張方桌,田副官把帶上車的一隻食盒拎了過來,端出幾色精巧菜餚。陸柔真如今心中舒暢,周身的病痛立即消失,胃口大的如同老饕一般,一天總要吃上四五頓飯。聶人雄坐在她的對面,看她慢條斯理的吃吃喝喝;她察覺了,抬眼笑問:“看什麼?又看我瘦得像只猴兒?”

  說這話時,她那一雙眼睛閃閃發光,淺淺胭脂渲染出了滿面朝霞。聶人雄並不能透過脂粉看人本質,只是籠統的感覺她美。不大好意思的低頭笑了一下,他嘆了口氣,隨即抬頭說道:“柔真,我高興。”

  然後他欠身向前伸手,為她將鬢邊一縷碎發掖到耳後:“這次北上回家之後,我還得去趟濟南找爹。”

  他的指尖划過陸柔真的面頰,於是陸柔真的皮膚就在胭脂下面真的紅了:“為什麼?”

  聶人雄低聲說道:“舉辦結婚典禮的話,還是有個爹比較好。旁人都說我是土匪出身,說起來你嫁給一個土匪,總像是不大好聽。”

  陸柔真垂下眼帘,猶猶豫豫的答道:“沐同,我畢竟是個……是個寡婦,大張旗鼓的舉行結婚典禮,是不是不大好?要不然,我們兩個出去做一次旅遊吧,現在的新式夫婦,有很多也都是這樣旅行結婚的……”

  聶人雄把面前一盤龍鬚菜端到她的面前:“寡婦又怎麼樣?我自己喜歡,誰管得著?婚禮必須舉行,不但要辦,而且大辦。誰敢笑話,我宰了誰!多吃!”

  陸柔真聽他說話東一句西一句的,不由得笑著夾了一筷子龍鬚菜。聶人雄不是嬌滴滴的文明少爺,一旦倔強起來,大概比火炮的威力更大;所以陸柔真不和他硬碰硬。四兩撥千斤才叫真本事,況且她像愛眼珠子一樣愛著他,萬萬不忍在他臉上撓出血痕。

  待到陸柔真吃飽喝足,田副官進入包廂,收了碗筷撤了桌子。陸柔真走到床邊坐下,屁股剛一挨到床褥,卻是隨即又起來了。眼看田副官已經掩了房門徹底離去,她拿起一把象牙骨子的小小摺扇,合攏起來一指面前的聶人雄,口中笑著說道:“沒有舉行婚禮,就不能算夫婦;你居心叵測的湊過來做什麼?”

  聶人雄裝聽不清,背過雙手俯下身去,把耳朵送到她的唇邊:“嗯?”

  陸柔真揚起摺扇,輕輕一敲他的腦袋:“你還裝傻。”

  聶人雄一歪腦袋,和她的距離越發近了:“嗯?”

  陸柔真凝視著他的側影,本來還想把他推開,可是右手攥著摺扇作勢抬了抬,她快樂的沒有忍心出手,而是探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聶人雄側過臉來向她一笑,隨即直起了腰,抬手把她擁入懷中。低頭嗅了嗅她的芬芳捲髮,他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是欣慰到了極致的模樣。權勢,財富,愛情,他全擁有了,手臂溫暖的環住陸柔真,他輕聲說道:“太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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