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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略的心思一往無前,她知道只要衝破海面,他們就能看見許久未見的陽光,那必然將燦爛地照亮每個人的臉孔。

  小島上的鋼化玻璃瞬間破碎,深色的海水瞬間淹沒了那些臨時建立的棚屋,土壤與植物都杳然無存。

  鋼化玻璃分崩離析如同一些朝陽下的泡沫,然而下一秒,那些破碎的泡沫頓時變得堅牢無比,它們沿著那棵巨大的樹,盤旋而上,如果細聽風吟,你也許會聽到少女的啜泣聲,波濤裹挾著整艘船隻前進——不是前進,是上升。

  他們從深海出發,向著光亮前進。

  那些深海的生命們從未見過這樣航行的船隻,他們從來是把船隻扯進水中,卻沒有見過什麼船隻從

  中向上浮。

  最年長的海怪向著鋼化玻璃伸出他的一隻觸手,很不幸,他軟體動物的觸手一下子被鋼化玻璃截斷了,幸而他的觸手再生能力很強。

  他有些遺憾地縮回了手,吟詠似的說道:“多麼奇怪的造物呵!”

  他們像是注視著曾經的鋼化玻璃內的小島似的注視著他們,注視著漫長通道中的他們。

  沈略已經勒令過他們不要再往窗外亂看,怕的就是引起這種恐慌。

  只有她一個人站船頭,冷靜地同深淵,同怪物對視。

  只要船隻升到了海面上,那麼困擾便減少了大半,已經全線完善的朱諾至少可以在小範圍內開闢一個供人生存的場所,一切都能好好的。

  可是下一秒,她一切的鎮定與冷靜都消失無蹤了,她在那深色的海水中看到了一抹紅色,一下子燒到了她的心口。

  那足以截斷上古怪物肢節的鋼化玻璃,對於任何怪物都有足夠的威懾,偏偏對於他沒有什麼警示。

  波賽頓越過那道屏障,奮力地掙扎著,擠進了水流之中。

  細小的傷口不斷地出現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又不斷地被海水沖刷去血跡。而他超常的自愈能力讓所有的傷口都像是沒有存在過一般地徹底消失。

  沈略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那些傷口一遍遍地出現在他□□的身體各處。

  他抓住了沈略的手指,目光定定地看著她。

  沈略那一瞬間突然沒有了任何的想法,她只是想,如果波賽頓想要把我拖回海里,那就把我帶回去,反正我這邊的事情已經差不多完了,我同他的賭約,結果也已經明晰了。

  她的身體被他拉著往外傾斜了一些,再往外一點,就能摔出這艘船了。

  沈略沒有任何反抗的想法。

  波賽頓在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輕輕地吻住了沈略的嘴唇。

  此時的他算不上多美麗,因為受傷而修復的自我機制使他的臉側生長出了許多鱗片,這使他看上去有了幾分非人的恐怖。

  但是他的吻依舊溫柔得如同一位紳士的愛人。

  在沈略要被徹底扯出去之前,波賽頓一下子鬆開了她的指尖,他借著一股力道將她推回了船上,而自己則順著那種力道退出了鋼化玻璃。

  沈略茫然無措地坐在甲板上,她的掌心空空如也,像是所有的愛情故事都不過是她的臆想罷了。

  “波賽頓!”沈略大聲地叫出這個名字。

  可是沒有回答。

  與海洋相比渺小的船隻,經歷了漫長的遨遊,終於衝出了水面。

  期間深海的怪物們想通過各異的方法阻止這艘船隻的前進,但都以失敗告終。

  他們無一不感嘆:“多麼有趣啊。”

  人們為逃出生天而歡欣鼓舞的時候,只有沈略的反應有些遲鈍,她看上去就像是丟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

  然而既然事到如今,一切都還要繼續,望著茫茫的海面,他們所要做的遠遠不止這些。

  “我們今天站在這裡,不是為了等待什麼神明的救贖,也不是等待著什麼上天的恩賜,我們將自己在這片海域上開疆拓土,生與死都將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上。”

  這是倖存者們的宣言,也鐫刻在了日後重建的社會的一座里程碑上。

  重建社會花了他們三年的時間,所有的一切都在一點一點變好。

  他們有了可以立足的陸地,也有了可以凝望的燈塔——雖然這群倖存者們知道,這座修建在沙灘上的燈塔,永遠也不會起什麼引領行人的作用。

  漫長極了的海岸線被又冷又熱的夕陽照亮,照得閃閃發光,海浪里跌宕著的泡沫被鮮亮的顏色擦亮,沈略無聲地走過一塊礁石,腳邊正好有一塊淺色的海螺,它的一半被掩蓋在沙灘的砂礫中。

  於是她彎下腰去,伸出手指將它拾起,像是拾起什麼往日的記憶一樣。

  然後目光轉向了漫無邊際的海面,最遠的海天交際處沒有歸人也沒有航船。只有逐漸落下的太陽,一點一點被黑暗蠶食的天空。

  沈略舉起手臂,退了兩步,用她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氣,狠狠地把它擲回了海洋,讓它物歸原主,重歸故土。

  海洋卻受了感召似的,突然涌動起浪花,天幕中有單薄的月亮,她的影子與身形都難以看清。潮汐卻沿著亘古不變的軌跡,一點一點地漫上海灘。

  今天的潮汐卻有所不同,沈略肉眼可見這種詭異的變化。她愣了兩秒,終於在視線中找到了一點火焰似的閃光,像是夕陽餘暉落下的禮物,又像是在海面燃燒的火焰。

  那也許是波賽頓。

  沈略的腦海中無由地冒出了這個想法,但是又自己否定了自己。

  末世之後逐漸修復的城市與大樓,似乎將人們在末世中所經歷的一切,悲歡與得失,通通抹去,海面如最開始一般的平靜,平和得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不可能是波賽頓,沈略用著最鎮定的,也是最克制的念頭思考著,波賽頓本身就屬於深海,他是海域的領主,本來就不該置身於魚缸或者令他施展不開手腳的淺水潭。

  她與他的相遇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偶然,前輩們陰差陽錯中造就的浪漫的錯誤。

  他不該來到此處,她也不該見到這隻有童話中才能見到的生靈。缺少童話的世界也許枯燥乏味,但是至少它會沿著那枯燥乏味的軌跡運行,不至於土崩瓦解,大廈將傾

  可是當那熟悉的眼神落在了沈略的身上的時候,她終於不能不承認,那是波賽頓,他也許確實來自深海,但他跨越了每一個海域,來到了她的面前。

  那目光濕漉漉的,黏膩而又糾結,波賽頓的金色眼睛無聲地打量著此時海灘上唯一的人類,那個用熱烈卻又悲傷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人類。

  他不言不語地看著,覺得這個場景,他或許在哪裡見到過。

  在看清波賽頓的那一瞬間沈略的步子遲疑了不過兩秒,就用著常人無法想像的堅定,幾乎是跳進了海中,傍晚的海水已經失去了白日陽光所帶來的熱力,她的小腿剛剛沒入海水的時候,她就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但她沒有猶豫地繼續往前走,海水不斷地往上攀升著,抓住了她的衣角,沒過了她的胸口。

  她憑著自己的血肉之軀,劈開冰冷而毫無生機的海面,一如當年摩西分開紅海,滔天的偉力不過是她如今眼睫交錯處映出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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