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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空道謝後走了過去。

  一股潮氣夾雜著腐臭撲面而來。她拿出扇子遮擋些許。

  廢棄幾十年的地方完全看不出原有的生活痕跡。目之所及,儘是灰黑一片。

  幾十年前,一對父子便是在這裡生活……

  “岐空!這有個本子!”小游大聲喊她。

  岐空幾步跨過去,小游正停留在一個“本子”上,封面勉強殘留著幾抹發黃的紙張顏色。岐空趕緊拿出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將本子抽出來。出乎意料,雖然封面殘破不堪,但裡面的內容勉強可以辨認——

  昨日大喜,吾妻嬌柔。咒術師命數無稽之談也。

  後面許多內容都是些生活瑣事,每頁不過寥寥數字。可以看出筆記的主人與妻子生活非常恩愛。岐空翻得很快,沒多久就到了最後一頁。

  立於廊下三日,嬰孩之哭令吾哀拗更甚。渾渾噩噩,欲隨之去,友以履勸,方止。咒術師之命數!不能為也!

  咒術師的命數?岐空心裡一咯噔,一個很久沒想過的問題突然在腦海里湧現:身為普通人類的咒術師為什麼能修習咒術?這點難道和他們的命數有關?岐空正在想這些東西,突然聽見小游大喊:“岐空放下!”下一刻她雙手突然傳來一陣炙熱,垂頭一看,潮濕的筆記開始自燃,她下意識丟掉筆記,沒來得及懊悔,燃著的火焰上浮現出一行字——

  承咒術者,一生淒泠;凡所付之人,皆不得善終。

  直到藍色的火焰消失,岐空才從驚悚中反應過來。凡所付之人,皆不得善終……

  “什、什麼意思?”小游飛到岐空旁邊,聲音有幾分不解。

  “意思……”岐空頓了頓,看向對方,小游只是一幅疑惑的樣子。她掐了掐手指,克制住聲音的澀意:“承履他……得了一場病,每過一段時間都會發作。”

  小游聽了,過了半餉:“發作是不是很疼?”

  岐空別過臉:“是吧。”

  小游停在她手上——

  “是不是比人類幾天不吃飯還疼?”

  “恩。”

  “是不是比人類流血還疼?”

  “恩。”

  “是不是比人類流淚還疼?”

  “……恩。”

  小游過了很久才發出聲音:“是不是比我撕碎了翅膀還疼呢?”

  岐空振作精神:“哎!你怎麼說的這麼難受呢!你忘記我了,我就是要來幫他的啊!”

  小游看向她,眼睛黝黑的像剛落了雨的黑葡萄。

  “我幫他看病,他幫我找人,這樣不就好了!”

  下雨了。

  窗外的雨沿著瓦片砸落在地,承履寫字的手頓了頓。院落外,又是那隻妖。

  “承履先生,放我進去!我有桃花釀送你。你爹當年釀的!”岐空舉著酒罈子大吼,看結界鬆動,衝著小游比了個“等我”的手勢,果斷跑了進去。院門大開,除了一條乾乾淨淨的小徑,院子到處都被植物覆蓋,岐空掃了一眼,目之所及,幾乎都是草藥。進了屋,承履端坐在桌前,看著她,眉頭微皺。

  岐空把酒罈輕輕放到桌上:“喏,你應該知道哪裡來的吧?”

  承履掃了一眼,瓷器沾染著多年的雨水與泥土的芬芳。一日前,剛被老人從地里挖出來,交給這個小妖。

  岐空看他不想言語,自顧自道:“你朋友吳潤托我轉交給你的。他離開和玉村前,你父親送給他的桃花釀。他一直想留著和你一起喝。”

  承履眼光留在酒罈上許久,轉向岐空:“你要尋之人,在妖都永安。”

  岐空愣了一下:“你就這麼告訴我了?”

  承履皺眉:“什麼?”

  岐空咳嗽一聲:“我是妖仙草,能解百咒。”不該趁機交換點東西什麼的嗎?這麼一想,岐空突然覺得自己很是小人……

  承履眼神落在桌上,烏髮垂落至地。過了許久,他抬眼:“你知道咒術師真正的詛咒嗎?”

  岐空不解,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是那句話?”

  承履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每一任咒術師都認為自己能破這個詛咒,但他們微弱的希望永遠以絕望收場。留下一點點光,不等追逐,就成為徹底的黑暗。希望破滅後的絕望,這才是真正的,咒術師的詛咒。”

  岐空心裡顫了一顫,想起在希臘神話中偷盜火種的神普羅米修斯被宙斯懲罰,推一塊永遠不可能推上山頂的巨石。她理了理思路:“你知道仙門的事麼?”

  承履看她。

  岐空咳嗽一聲:“我師父是乾易,你應該知道乾林。”

  從本質來說,陣術和咒術同出一源,不過施展對象不同——陣術用於客觀環境;咒術直接作用人身。

  承履目光越過窗戶,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日光傾瀉,牆上有一隻飛蟲在扇動翅膀,光線穿過透明的薄翼,直射進屋子。

  “好,不過,如果你沒成功,就殺了我。”他揮揮手,加固了結界。

  岐空注意到他的動作,心裡想的話還是沒說出來,只做了個揖:“我下午來,先生,這壇酒不錯,找個下雪的日子,到郊外那片梅花林喝也許更適合。”

  岐空走出去,在巷尾看見了小游。小游看上去垂頭喪氣:“我連院子都進不去了,是不是他的病就要好了,他就不會每天待在院子裡了。”

  她看著小游,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游繼續說:“不過這總是一件好事,他一個人待在屋子待了這麼多年,以後出來,會遇見更多人,看見更多美景,挺好。”

  岐空硬了硬心腸:“我下午幫他看病,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好了。他是人,總有一天要娶妻生子,你總是在一旁看,只會讓自己難受。”

  小游嗯了一聲:“我知道,我……我下午在院門口等你出來,明天我就去郊外的那座山,那裡妖怪多。妖本來就不應該生活在人類的地方。”

  岐空微笑起來,用手輕輕拍拍她的翅膀。

  這樣挺好。妖的壽命很長,人類的一生不過是妖的幾個瞬息。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忘記他,遇到真正適合你的細水長流。

  原本晴了的天氣,下午又開始陰雲密布,一場暴風雨似乎就要降臨。

  岐空拿好“孤光”,對著等在院落外的小游一笑,進去了。

  室內一股醇香,宛如三月濃艷的桃花盛放。承履站起,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似楊柳輕揚:“我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如果——”

  岐空打斷他:“不會,剩下一半只能你自己找個下雪天喝,小游不會喝酒。”

  承履看了一會她:“謝謝。”

  岐空揮手拿出一個盛滿褐色汁液的碗,遞給承履:“喝了。我們之間不存在什麼謝不謝,你幫我找人,我幫你解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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