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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閃開!閃開!“兩個腰扎白皮帶,手提警棍的威武替察用棍子和胳膊分姍著人牆擠進來,他們揮舞著替棍高呼著,“快快疏散!不許圍觀!”

  你看到人群里有一個身材細長,猶如一裸麻稈的青年人因為被替察撥拉痛了肋巴骨惱怒地撥拉了一把警察的手腕子,碰著了警察的手錶,警察僅僅使用了小仲的力量(動作小得難以覺察),替棍輕輕地敲在麻稈青年自然比麻稈更細的手脖子上。他棋著裂了fèng的手脖子叫道:“哎喲我的媽來……”一聲叫拖音悠長,不知有多麼親切,轉移了大多數女性騎車公民的視線。

  在此之前,你樓著裝煙的旅行包,像抱著祖傳的鎮家之寶。你的手清楚明晰地感到了香菸長方形的輪廓。它們惴惴不安,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在隨著風職來的沙艦西瓜的甜味里,灰色的家鴿在一棟小樓的電視機室外天線上“咕咕咕”,低聲唱著它自己的歌。一口亮晶晶的痰從遠處平she過來,你的腦袋裡剛剛閃過一個“痰”字時,它已經準確地落在你的鼻尖上。他的鼻翼上有一條紫紅色的疤痕。現在,你痛苦地再次想起,另一位鼻子上同樣有一道疤痕的物理教師打著飽隔從飯桌旁立起身來。桌子上立著兩隻殘留幾圈泡沫在瓶底的啤酒瓶子,這啤酒是她特意高價買來,啤酒供應緊張。高價買冒牌啤酒不是新鮮事物。他的嚼是啤酒幅,涼慡的啤酒氣味從他嘴裡噴出來,也從街邊的小酒店裡滋出來。喝足了、吃飽了,危險性增強了。他根本顧不上粘在鼻子上那口痰。你知道整容師是一個對暴露肉體滿不在乎的人,她吃飽了飯,極有可能脫得只剩下一條褲權,挺著深紅色的辱頭,炫耀著那一身金色的細毛,級拉著拖鞋,在狹窄的屋子裡散步。可怕的是房間那般狹窄,他即便是要躲閃也沒地方躲閃—在別人的裸體老婆面前有幾個人能夠躲閃?—後果不堪設想!

  家的音樂在物理教師的肚腹中再次轟鳴起來。他提著包子,向著密集的人群撞去。家……家……家……充滿人間的厚愛又培育了人類的殘酷的容器和溫床。他使一群人怪叫著散開。你並沒有逃脫掉,像一隻脖子上拴著鐵鏈的狗,暴怒地向人衝去,但隨即打一個趟超,鐵鏈把狗拉回去,木樁把鏈子牽拉住,警察用一隻鐵鉗般的大手,不失時機地揪住了你的脖領子。

  他感到喉結被勒。嘴巴張開,眼球凸出,身體凌亂一滾,便跌翻在地。

  “趕快回家吃飯!不要妨礙交通!各位公民,趕快回家吃飯!不要妨礙交通!”警察用腳踩住跌翻在地的物理教師,威嚴地對群眾發號施令。

  群眾慢慢地散開了。著察像提拎一隻小公雞一樣,把物理教師提到路邊。堵塞的車流重新流淌,小轎車的喇叭聲里,是一片舒適的、寬厚的溫情。普察拖著物理教師往派出所走,物理教師死死地拖著旅行包跟著警察走。

  家的音樂更加強烈地轟鳴著,但是你無力掙扎。這位虎背熊腰的警察猶如一條萬里長城,巍巍乎森森然聳立在你的眼前。你的所有掙扎撞到了這長城上,都等於沒有掙扎。當你的焦灼和驚恐到了極點的ins…441t#時候,精神和肉體不但互相背叛而且成了它們各自的叛徒。肉體的自我背叛表現在它以極度的鬆懈替換了極度的緊張;精神的自我背叛使它繞過無法逾越的痛苦的前途,回憶久遠的往事。

  物理教師被警察拖拽著前進,他的思想卻飛速倒退,從八十年代倒退到七十年代,從七十年代退到六十年代、從六十年代退到五十年代……在那個白楊樹散發出辛辣氣味的春天裡,他的倒退被膠滯住了。時間被膠滯住了。你就像一隻陷在膠水裡的小甲蟲,在這段時間裡掙扎著、徘徊著。掙扎、徘徊在辛辣的白楊樹的氣味里。這段時間裡充謐著火紅的石榴花的顏色,這段時間是火紅的。在火紅的時間裡掙扎著、徘徊著;掙扎、徘徊在石榴花火紅的顏色里。

  敘述者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有關時間的美麗圖像:它一方面飛速地向前流逝著,好像洶湧的大河,它不舍晝夜奔向大海,那裡是它的歸宿又是它的發源地,但它並不總是向前流逝,它經常後退。飛速地後退,緩慢地後退,曲曲折折地倒退。它團團旋轉,像一個巨大的球;蓬鬆著千萬根尖銳的刺,伸向所有我們知道的和我們不知道的方向—表現在平面上,它流向四面八方,比皮膚下縱橫交錯的血管還要複雜一萬倍。它瞬息萬變,它無影無形,它表現在太陽的光芒里,它附著在彗星的尾巴上,它使鮮花開放又使鮮花凋零……它看著整容師在脫汗衫,它看著物理教師纏著膠布的眼鏡在汗濕的鼻樑上下滑,它糾纏住石榴花的顏色和白楊樹的氣味,它是上帝的化身。上帝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它硬起來像鑽石,軟起來像稀泥,也可以彈性豐富如橡皮。

  橫穿馬路時,你的腳感覺到在烈日下變態的瀝青像滾燙的像皮一樣頗顫巍巍。那位頸系蘋果綠色柔軟綢巾,唇上生有綠色小鬍鬚的女青年與跌斷了手腕的女青年重疊在一起,時間在扭曲重盛,嘴唇艷麗、富有彈性(好像充氣的橡皮)的嘴唇艷麗的女老闆加人這種重疊—好像三種不可混淆的色彩,你塗蓋了我,我塗蓋了她,她又塗蓋了你。馬路兩側生長著綠皮國槐,樹幹上纏著稻糙繩。有一個摘去了飛械明蓋大警帽、頭髮花白的老警察踏著一條高凳,雙手操剪,剪下一穗穗米黃色的槐花。派出所大門前洋滋著槐花的香氣。有一位蓬鬆著黑油油堅硬頭髮、臉蛋紅彤彤的小女警察,仰著胖乎乎的臉(鼻尖上掛著三滴明亮的汗珠,嘴角像小男孩的嘴角,生動地抽搐著),雙手端著警帽,去接老警察剪下來的槐花。她的嘴裡嚼著一塊肥皂(!),五顏六色的泡沫從她的小嘴裡冒出來,升上去,在槐樹的枝權間穿行。

  “不要調皮!”老誓察拂去碰到他臉上的一粒氣泡,假裝嚴肅地說-

  “好好站著,不要調皮!”高大的苦察把物理教師扔在派出所的一間拘留室里,他搖搖晃晃即將摔倒時,警察的命令喊出,神奇地止住了他的搖晃。

  警察快步走向廁所。普察的背上,主要是白腰帶的周圍,捆出了白色的汗鹼花。你望著那些美麗的汗鹼花,不由肅然對警察起敬。警察在廁所里響亮地清理著喉嚨里和鼻腔里淤積的髒物,同時,你還聽到湍急的水流擊打空捅發出的轟鳴。你感到這轟鳴與自己肚腹中的轟鳴頻率一致,它們遙相呼應。它的轟鳴變成一個可怕的、襲讀愛情、破壞優美詩意的黑色象徵,擂在了屬於小陽春的季節特徵(白楊樹辛辣的氣味、石榴花火紅的顏色、香椿芽被揉爛的香味)里,插在了午飯後的內容(整容師只穿著一條褲視在狹窄的房間裡行走,冒充的張赤球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里,插在了曬化了瀝青、堵塞了道路、剪落了槐花、噴吐著泡沫……的現實時間之中,於是,過去的景象和另外空間的幻象忽然隱去,威武的人民警察提著褲子從廚所里走出來。

  前邊提到的另一位警察也走進了派出所大門。他的身後緊跟著一群人,領頭是那位跌斷了手腕的胖姑娘和那位被警棒敲傷了手腕的麻稈青年。姑娘用左手托著右手腕,麻杆青年用右手托著左手腕,胖瘦搭配。左右配合,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和諧之美和雄辯的說服力。

  這位警察雖不是虎背熊腰,卻也是方頭黑臉,猿臂象腿,一身英氣,不敢近前。他一旦回過頭去怒吼,尾隨的人群便倒退;他一旦轉過臉來,倒退了幾步的人群又緊跟上來。

  “滾開!”他立在派出所大門口,因懊惱而罵人,“搗亂治安!滾!你們!”

  “噢—嗚—”簇擁著托腕男女青年的群眾吼起來,“替察叔叔罵人啦!警察叔叔罵人啦!”

  虎背熊腰的警察走到大門口,高聲問:

  “你們幹什麼,咬?你們要幹什麼,吱?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胖姑娘把受傷的手腕舉起來,臉脹得通紅,說:

  “我的手腕跌斷啦,怎麼辦?”

  “你的手腕是怎麼跌斷的?”

  “是從自行車上歪下來跌斷的。”

  “是有人把你從自行車上推下來的呢,還是你自己從自行車上歪下來的?”

  “我也說不清楚……”

  “簡直是混帳!”警察叔叔說,“自己都說不清楚,來找我們幹什麼?我們是你的保姆嗎?難道你明天早晨開門碰破奧子也要找我們嗎?難道你今天夜裡尿了褥子也要找我們嗎?豈有此理!”

  群眾鬨笑不止。

  姑娘說;“都是因為那個神經病,他亂掄包子,把我掄下來的。“

  ,姑娘,”警察說,“你們單位沒進行法律教育嗎?神經病殺了人都不槍斃,何況把你掄下車來!再說,你長眼睛呼吸新鮮空氣?你難道看不到他掄包子嗎?”

  “難道我的手腕子就白跌斷了? 姑娘嗚咽著說,“我是繡花女工,斷了手怎麼繡花?”

  “姑娘,我知道斷了手是不方便的。斷了手不但不能繡花,而且不能拿筷子吃飯,不能拿梳子梳頭,甚至不能順利地解開褲腰帶!我很同情你—你是左擻子嗎?”

  “你怎麼知道?討厭!”

  “啊哈,我看出來啦!左撇子方便多啦,因為你斷了右手。因為你的右手原來就是陪襯物。但斷了一隻手總是不好,所以,我勸你還是儘快去醫院—先不要回家吃飯—哪怕你的丈夫坐在餐桌旁望眼欲穿地等待你一J爾結婚了嗎—哪怕餐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杯子裡倒滿了冰鎮啤酒。啤酒的泡沫滋出杯外—你也要先去醫院,去骨科,中西醫結合……””你休要油嘴滑舌!”胖姑娘大叫著,“你明知道我士夾FUN一個女人逃跑了,還來諷刺我!你落井下石!你狼心狗肺!我對牛彈琴哎喲親媽來—把女兒痛死羅二”

  胖姑娘托著手脖子跑啦。警察伸出舌尖舔舔爆皮的嘴唇,露出亮亮的白牙笑了。

  失去了同伴,麻稈青年先自氣餒了三分,他戰戰兢兢地湊上去,說:“警察同志,我的手腕可是您打斷的……”

  “你聚眾鬧事,妨礙交通,毆打正在值勤的公安人員,應該罰款,或者拘留,或者判刑,”警察說,“大熱的天,不願意麻煩,饒了你,你不但不知趣,反倒送上門來啦!老李,把這個瘦猴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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