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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深夜裡,她開車來到海邊的秘密別墅。剛剛被暴雨沖洗過的路面泛著一片水光,路上空無一人,遠處傳來海水的咆哮聲。她習慣赤著腳開快車,紅色凌志好像一條發瘋的鯊魚向前衝刺,車輪濺起了一片片水花。她這樣開車讓我感到膽戰心驚。林嵐,其實你不必這樣;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其實不必這樣。我低聲地勸告著她。轎車猛拐彎,如同卡通片裡一匹莽撞的獸,誇張地急剎在別墅大門前。刺耳的剎車聲一瞬間蓋住了夜cháo的喧譁,闊葉樹上積存的雨水嘩地倒下來,澆得車頂水淋淋,好像有人在跟我們開玩笑。她從車裡鑽出來,肩上挎著皮包,手裡提著鞋子,用力摔上車門。我聆聽著她的赤腳拍打著水磨石的門前台階發出的肉膩響聲,跟隨著進入了她的秘密香巢。燦爛的水晶吊燈突然放出了金黃的光輝,天藍色的手提包蠻橫地飛起來,天藍色的高跟鞋翻著跟斗飛起來,天藍色的長裙輕飄飄地飛起來,然後是天藍的絲襪飛起來,天藍的辱罩飛起來,天藍的褲衩飛起來。頃刻之間,南江市天藍色的常務副市長變成了一個白如玉的女人,一絲不掛地衝進衛生間。

  我擰開了花灑,數十條晶亮的水線便把她的身體罩住了。她在水的密網裡呻吟著。水涼了嗎?不,你們不要管我,你們讓我死了吧!林嵐,至於嗎?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天無絕人之路。我幫她調熱了水,站在水的簾幕之外開導著她。細微的水蒸氣在金黃的燈光里漸漸地氤氳開來,迎面的大鏡子蒙上了一層霧,鏡子中的這個凹凸分明的女人,變成了一團白色的暗影。她的皮膚溫柔滑膩,富有彈性;她的辱房豐滿堅挺,好像充足氣的皮球。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身體,從肩頭到奶頭,從臉蛋到屁股。我一邊摸著她,一邊在她的耳邊說著甜言蜜語:看看,看看,都四十五歲的女人了,還有這樣的身材和皮膚,這簡直是個奇蹟……

  伸出手抹了兩把鏡子,在一片流著水的明亮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她雙手托著辱房,眼睛往下看著,嘴巴噘著,好像要吃自己的奶。我在她的身後偷偷地笑起來。在我的笑聲里,她的喉嚨里發出一陣難聽的呼嚕聲。然後我看到眼淚從她的雙眼裡涌了出來。

  得到我的鼓勵,她放下了市長的架子,突然大放悲聲。

  哭吧,哭吧。我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寬慰著她。

  得到我的鼓勵,她放下了市長的架子,突然大放悲聲。四壁鑲貼著進口瓷磚的衛生間裡共鳴良好,她的哭聲就像波浪,在牆上來來回回地碰撞著。她一邊哭著,一邊抓起鏡子前的東西往牆上砸著。珍珠護膚液的瓶子破了,銀灰色的、珠光閃閃的辱液濺滿牆壁和地面,衛生間裡,氣氛yín盪。水中泛起彩色的泡沫,香氣撲鼻。我受不了這種香氣,連連打著噴嚏。她也打起了噴嚏。噴嚏止住了她的哭聲。然後她就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我剛想提醒她不要讓破碎的玻璃扎了屁股時,她已經安然無恙地坐下了。

  她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下巴擱在膝蓋上,目光呆滯,望著鏡子裡模糊的影像。她的神態讓我聯想到蹲在樹叉上的倦怠的鳥。你在想什麼呢?我跪在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問。她沒回答我的問話。我也不指望她能回答我。對這個美麗的女人,我的心裡充滿了同情和愛慕。我像影子一樣追隨著她,幾十年如一日。我在她耳邊說:都是那個姓馬的混蛋,把你害成這個樣子!

  不要提他!我的一句話,就像點燃了一個炸藥包,她惱怒地大叫起來。女人溫柔和軟弱,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的眼圈發紅,簡直就是一條被逼到牆角的狗;她的黑眼球晶晶發亮,宛若一塊爐中煤。她狂躁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脯,發出了呱呱唧唧的聲音,潔白的皮膚上馬上就出現了一片紫紅。我撲上前去,從後邊摟住了她的雙臂。她掙扎著,咬著我的手背。然後她撕下脖子上那條日本產名貴珍珠項鍊,摔到大鏡子上。一聲脆響,項鍊迸裂,數十顆珍珠撞到牆壁上,落在地面上,在光滑的地面上彈跳、滾動,衛生間裡響起淒婉的珍珠音樂。

  我知道她是個愛珠如命的人,她愛護珍珠,就像愛護自己的牙齒。到了毀壞珍珠這一步,說明她已經絕望到了可以自殺的程度。我閉緊嘴巴,關好了水龍頭;花灑上殘餘的水像眼淚一樣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我拿來一條浴巾,披在她的肩上。然後我又拿來一條毛巾,擦乾了她的頭髮。洗完澡後往身上抹珍珠護膚霜是她的習慣,也是她永葆青春的秘訣,但我猜想今天她是顧不上這些了。我一手托著她的腿彎子,一手攬著她的脖子,將她抱進了臥室。在我抱著她行走的過程中,她用雙手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她的臉與我的臉幾乎貼在了一起,她臉上的表情生動而執拗,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我實在是太愛這個女人了。有時候我恨她恨得咬牙切齒,但只要一看到她的臉,愛的浪cháo馬上就把我淹沒了。她嘴巴里的熱氣噴到我的耳朵上,弄得我心醉神迷,我多麼想輕輕地吻一下她的臉,但是我不敢。

  我把她放到那張誇張的大床上,然後退到床邊的暗影里,垂手而立,等待著她的吩咐。她四仰八叉地躺著,身體擺成一個大字形,毫無羞恥感。在柔和的燈光照耀下,她的皮膚閃閃發光。在短暫的一段時間裡,她的身體一動不動,胸脯連輕微的起伏都沒有,好像變成了一具美麗的殭屍。看到她這樣子我的心裡簡直像刀絞一樣痛苦,因為這個世界上找不到第二個人會像我這樣愛她。

  她在金大川的蹂躪下發出了陣陣聲嘶力竭的喊叫……

  她的確是美麗,比美麗還美麗。一般的女人在仰著的時候,辱房都要塌陷下去,但她即便是仰躺著,也還是保持著挺拔的形狀。她的辱房過分美好,讓人懷疑它們的真實性。我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個夜晚,金大川躺在這張大床上摸弄這對好寶貝的情景。當時我也是站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眼睜睜地看著金大川在她的身上耀武揚威,他多毛的雙腿和堅硬的屁股讓我感到極度厭惡,我恨不得砍去他的屁股,但是我無能為力,我只能躲在暗影里咬牙切齒,讓妒恨的毒牙咀嚼自己的心。我看到他毫不客氣地咬著她的辱頭,擰著她的大腿……你對這種暴行逆來順受,你甚至發出一種愜意的哼哼,好像被人撓著腿窩的小母豬。我感到自己的心破成了無數碎片,好像一個被吹爆了的氣球。金大川坐在你的肚皮上,雙手輪番拍打著你的辱房,你的腦袋像貨郎鼓一樣在床上擺動著……她在金大川的蹂躪下發出了陣陣聲嘶力竭的喊叫,喊叫時她翻著白眼,咧著嘴,齜著牙,醜態畢露,全然沒有了堂堂副市長的風采。最後,她和他的身體幾乎擰成了一條麻繩,汗水濕透了床單,房間裡洋溢著那種兇猛動物交配之後的辛辣腥冷的氣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做夢也想不到,南江市常務副市長的身體,在男人的操練下,竟然能做出那樣多的高難動作。當然我也想不到平日裡嚴肅認真的副市長干起性事來活像一頭母豹子。我記得心滿意足的金大川笑嘻嘻地說:你應該去當柔道運動員!她的眼睛裡光芒閃閃,不知是柔情滿懷還是怒火滿腔,她突然蹬出一條腿,將毫無防備的金大川踹到了床下。

  現在,你應該清醒了吧?我在她的床邊低聲絮叨著,這個城市裡的男人,都在算計你,利用你,只有我對你忠心耿耿,但是你對我的忠心耿耿並不珍惜。她睜開眼睛看看我,嘴巴動了動,似乎要對我說幾句動情話。我的心立刻就醉了,立刻就碎了,親愛的,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你千萬不要對我說客氣的話,我像一股冰涼的空氣,封住了她的嘴巴。我扶著她的肩膀,讓她仰靠在柔軟的床頭上。我用一柄每根齒端都鑲著一顆珍珠的梳子,輕輕地攏著她的頭髮,按摩著她的頭皮。她的頭髮真是好,繁茂得好像一蓬生長在沃土裡的鳳尾糙。但是,今天,好像糙根腐爛了一樣,她的頭髮,一撮撮地脫落下來。你端詳著塞滿梳齒的頭髮,眼睛裡飽含著淚水。我從你的身體裡聽到了一個不祥的信號,為了你的兒子大虎,為了你的遭受了嚴重挫折的愛情,你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衰老,可怕地、不可阻擋地開始了。

  你從我的手裡奪過梳子,揚手扔到牆角里;然後摸起了床頭柜上的那盒據說價值三百元的香菸,我連忙打著打火機幫你點燃,兩道渾濁的煙霧從你的鼻孔里熟練地噴出來。我悲哀地想著,半年前,她還是一個嗅到煙氣就皺眉的人。那時候,市裡的幹部們,沒有一個敢在林副市長的辦公室里吸菸……轉眼之間,她已經成為一個熟練的煙客。她滋滋地吸著煙,暗紅的火焰向嘴巴靠近,這時候,她的臉色蒼白,嘴角和眉間,布滿了深刻的皺紋。春蠶是一個中午成熟的,女人是一個夜晚蒼老的。

  三十年前,你還是一個扎著兩把毛刷子的中學生……

  趁她吸著香菸沉思默想時,我為她倒了一杯酒。酒是法國葡萄酒,杯是水晶夜光杯。深紅色的葡萄美酒,在亮晶晶的杯子裡蕩漾著,放she出寶石般的光芒。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在一棟豪華的海邊別墅里,左手夾著名煙,右手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這樣的情景,讓我浮想聯翩。退回去三十年,我做夢也想不到能看到這樣的情景。

  三十年前,你還是一個扎著兩把毛刷子的中學生。那時你眉毛很濃,皮膚很黑,大大的眼睛裡,放she著天不怕地也不怕的光芒。你的腿很長,上身顯得特別短促,好像剛出生不久的小馬駒子,身體比例有些失調。你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經常在玻璃上碰了額頭或是在門框上碰了鼻子,有點顧頭不顧腚的意思,好像腦子裡缺了一根弦。那時候你是我們南江一中的紅衛兵小頭頭,你穿著一件從你爹箱子底下翻出的洗得發了白的舊式軍裝,左臂上套著一個晃晃蕩盪的紅袖標,腰裡扎著一條你爹當年扎過的牛皮腰帶,因為年代久遠,腰帶已經發了黑,但那腰帶的黃銅扣子,卻被你用細砂紙擦得閃閃發光。你的腰太細了,腰帶的扣眼太遠,你找到馬叔——這傢伙起了個沾我們便宜的名字——馬叔找到一個大釘子和一塊鵝卵石,將腰帶放到教室里的講台上。我們看著心靈手巧的馬叔給你的腰帶打眼。啪啪啪,啪啪啪,卵石打擊釘子,釘子鑽透腰帶,宛如釘住了一條大蛇。你們在這裡幹什麼?金大川腰裡別著一顆訓練用的木柄手榴彈,分撥開眾人,擠了進來。讓我看看,你們這些笨蛋,圍在這裡幹什麼?哇!這條腰帶真牛!這是誰的?馬大哈,是你的嗎?來來來,讓老子看看。他伸出粗大的手,拽住了牛皮帶。馬叔按住他的手腕子,低聲說:放開!——是你的嗎?——不是我的,但是請你放開!——我要是不放呢?——馬叔將鵝卵石舉起來。金大川從腰裡拔出了手榴彈,高高舉起,大聲喊叫:你他媽的敢動手?我與你們同歸於盡!——你從馬叔手裡奪過鵝卵石,輕輕地敲著金大川手裡的手榴彈,說:腰帶是我的!——是你的?他的囂張氣焰頓時減弱了許多,嘻皮笑臉地說:小毛丫頭,你從哪裡搶來的好寶貝?是抄家抄來的嗎?送給我怎麼樣?——呸!你差一點將唾沫啐到金大川的臉上。你配嗎?這條腰帶,是我爸爸打鬼子時扎的,看看,你指著腰帶上的一處疤痕說,這是被小鬼子的子彈打的,這條腰帶,是馬伯伯送給我爸爸的,沒有這條腰帶,我爸爸早就被小鬼子打死了,我爸爸要是死了,也就沒有我了。你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水果糖,剝去糖紙,要往馬叔嘴裡塞。馬叔舉起手擋著嘴,連聲道:幹什麼你,你幹什麼嘛!你抓住馬叔的手,把那粒糖硬塞進馬叔歪來歪去的嘴裡。馬叔想把糖吐出來,你舉起小拳頭,瞪著眼說:你敢!你敢吐出來我就不理你了!馬叔含著糖,小瘦臉漲得通紅,就像小公雞的冠子一樣。你也許沒看到,但是我清楚地看到了,當你往馬叔的嘴裡塞糖時,金大川的臉色非常難看。他臉上的表情,不是憤怒,也不是忌妒,而是一種極度的尷尬。我們拍著巴掌,嗷嗷地起著哄:好了好了,馬叔和林嵐好了!吃喜糖嘍吃喜糖!!在我們的歡呼聲中,金大川提著他的手榴彈,不言不語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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