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說金庫我想回家了,你也回家歇歇吧,怎麼樣?

  “我跟你一起走。”他晃蕩著站起來說,“你答應過的,要到我家去看看。”你家我就不去了吧。

  他眼一瞪說:

  “你把我灌成這樣,不送我回家,你想讓我掉到橋下淹死?如果我淹死了我的老娘你來養嗎?我的大了肚子的老婆你來照顧嗎?”

  我說這個傢伙簡直是個無賴,好吧我送你回家。

  在去他家的路上他說夥計,我老婆瞧不起我,天天跟我找彆扭,你是堂堂解放軍上尉軍官,送我回家,會讓我滿面光彩,這是長我的志氣,滅我老婆的威風。兄弟狐假虎威,鎮鎮老婆,希望能夠藉此改善一下形象。我沒醉,我是醉人不醉心。

  他的家距離鄉政府一里路,抬腳就到。三間破屋實在寒酸。推開擋雞的柴門他說:

  “到了郭府了。”

  他老婆正在餵豬。一見她我就感到面熟。想起來了。郭金庫當兵時她經常去探親,到了連里就賴著不想走,一頓飯能吃七個饅頭,弄得司務長和炊事班有意見。光來吃住還不算,還背著十幾把笤帚到營區叫賣,嗓門十分的古怪,半似歌唱半似號喪,吸引了許多軍官家屬和小孩子來看熱鬧。哨兵趕她走說是三連戰士郭金庫的未婚妻,把郭金庫糟踐得夠嗆。

  郭金庫說:“老婆子,我的老戰友趙金上尉來了,趕快燒水泡茶!”

  她翻翻眼皮,罵道:

  “看你醉得那個熊樣!”

  “快燒水泡茶!”金庫下令。

  “糙沒有一根,茶沒有一捏,燒你爹的×,泡你娘的×!”女人妙語連珠地說著,從腰裡掏出一根胡蘿蔔,喀嚓咬了一口。

  我說郭金庫我走了。

  郭金庫臉脹成青色,怒罵道:

  “我這輩子倒霉就倒在你這臭娘們身上,今日咱新帳舊帳一塊算。我毀了你吧!”

  女人挺挺大肚子,豪邁地說:

  “來吧來吧,有本事朝這兒打,打掉這個王八種省了我改嫁時拖油瓶子!”

  金庫捶著胸哭:

  “爹呀娘呀天老爺呀,怎麼叫我碰上這個母夜叉?”

  我說:“金庫算了,眼見著就要過年了,別鬧騰了。”

  “過年?”他紅著眼說,“不過了!”他從門口邊抄起一個蒜臼子,衝進屋裡,我跟進去拉他。

  他高聲下達著命令:

  “五班副郭金庫——到——目標正前方發she魚雷——是——”他掄起胳膊把石頭蒜臼子擲到那塊懸掛在北牆上的明晃晃的大吊鏡上,“咣唧”一響,玻璃碎片紛紛落下,他老婆在門口哇哇地哭起來,他撿起蒜臼子,站在堂屋裡,下達命令:“五班副郭金庫——到——正前方發現目標發she魚雷——是——”他把蒜臼子扔在鍋里,鐵鍋破裂,蒜臼子掉在灶底糙木灰中,砸起一股煙塵。他從糙木灰中提出蒜臼子,隨手砸在水缸上。“發she魚雷!”水缸四分五裂,滿缸的水也同時向四下涌流,屋子裡水聲嘩啦,無法立腳了。

  他的一系列動作迅猛無比,好像經過多少次精細計劃和演習一樣,等到我想去阻攔他的破壞行為時,他已經把這一切都順利完成了。彈無虛發,家裡三個重大目標全部消滅,再干就只好放火燒房子了。他的老婆見勢不好,腆著大肚子,哭著跑了。

  他蹲在地上,雙手捂住了腦袋。

  我說:“你這個愣頭青,這日子往後怎麼過?”

  他撕下帽徽領章,平靜地說:

  “趙金,你走吧,好好干去吧,替咱老鄉爭口氣,千萬不要離開軍隊。”

  爬上河堤的人果然是郭金庫。他留了背頭,梳理得還算光滑。下身穿一條灰滌綸布褲子,挽了一圈褲腳,腳上穿著絲襪子,前露腳趾後露腳後跟的人造革半高跟涼鞋,上身穿一件半袖白襯衫,脖子上松松垮垮地吊著一根紅領帶,衣袋裡插著一支鋼筆,儼然一個鄉鎮幹部了。

  他在我們的樹冠東側尋了個地方,蹲下,掛餌,餌料是一隻活豆蟲,掛到鉤上後還彎曲擰動著。他將魚鉤拋下水,掏出煙點著,又從身上摸出一塊塑料布,展開在河堤上,然後坐在塑料布上。

  我說:“英豪,把這個小子叫到樹上來怎麼樣?”

  他猶豫了一會兒,說:

  “好吧,你喊吧!”

  我大聲喊叫:

  “郭金庫——郭金庫——”

  他毫無反應。

  錢英豪說:“他被鱉迷住了心竅。你看我的。”

  他把拴在樹冠上那隻小鱉解下來。用另一根鞋帶把它牢牢地捆在擰緊了瓶蓋的空茅台酒瓶子上。又將拴住鱉腿的鞋帶連結在那根混漉漉的背包帶上,然後,把它拋到了郭金庫面前的水面上。小鱉在水面上急速地活動著,酒瓶子把它翻到水裡去,使它四腳朝天。它掙扎著又把酒瓶子翻下去。酒瓶子的華貴標籤在渾水中格外醒目,鱉甲周圍的軟組織像裙子一樣翩翩翻動。一瓶茅台,一隻活鱉,合起來恰好是一份厚禮。郭金庫的雙眼突然放出光來。

  他把菸蒂扔進河水,挽起褲腿,脫掉鞋,試試探探地向小鱉逼近。錢英豪緩緩地抽動著背包繩,使酒瓶子和小鱉始終與郭金庫保持著一段距離,引誘他向我們的樹冠走來。

  水淹沒了他的大腿,又淹沒了他的肚臍,緊接著又淹沒了他的胸口。他腳下一滑,身體傾倒,頭顱浸在了河水中。他掙扎著站起來,驚恐地往後退去。洪水糾纏著他,使他行動笨拙。退到淺水處,他回過頭,看著翻滾的酒瓶和翩翩的鱉裙子,猶豫了一會,又試試探探地向深水中走來。

  我蹲在樹冠上,強忍著不笑出聲來。他明明是來釣鱉,卻被鱉釣了他。

  這次他走得格外小心,水淹至脖頸時他的身體還保持著平衡。錢英豪鬆了一個背包繩,讓鱉與酒瓶處在深水與淺水的邊緣,漂在郭金庫伸手就可抓住的水面上。他悄悄地伸出手,然後往前一撲,洪水隨即淹沒了他……

  ……我和錢英豪像拖死狗一樣,把身材高大的郭金庫拖到樹冠上來。他嗆了水,拼命地咳嗽著。我伸出拳頭在他背上捶了幾下,一股黃水從他嘴裡噴到河裡。他擦擦沁進眼裡去的泥沙,這時我適才的喊叫聲突然在黃昏時的河道上明亮地迴響起來:

  “郭金庫——郭金庫——”

  他在樹冠上四處張望著,他的名字隨著層層疊疊的波濤消逝了。他的臉上閃過驚恐與迷茫的神情。我像他當初在集市對付我一樣,從背後叉住了他的脖頸。大吼一聲:

  “哪裡逃!”

  他驚愕地別過頭來,罵道:

  “他媽的,是你這個小子在裝神弄鬼!”

  他掄起大巴掌,對準我的軟肋來了一下子,痛得我差點背過氣去。他拍打著我的肩頭。親熱地問:

  “什麼時候回來的?在這裡幹什麼?”

  我指指他的身後,說:

  “你先看看這是誰?”

  他回過頭去,突然木住了,然後大叫一聲:

  “錢英豪,我的好兄弟!你原來還活著!”他跨前兩步,伸出兩根長臂,摟住錢英豪的腰輕輕地把他抱起來,轉了兩圈,放下,眼睛噙著淚,一陣表示親熱的拳打腳踢,幾乎讓錢英豪的身體四分五裂。

  “我還一直以為你真死了呢,誰知你小子還活得好好的——”他停住了話頭,狐疑地看著錢英豪鏽跡斑斑的臉和身上那套破爛爛的軍裝,臉色變黃,好像有些害怕,但隨即他又鎮定地說,“我知道你是鬼,你是鬼我也不怕,咱夥計們做鬼也是英雄鬼。”

  錢英豪說:“你這小子,狗熊脾氣死了也不會改,剛才那一陣巴掌拳頭,我是個活人也被你打成鬼了!”

  我們三人站在樹冠上哈哈大笑。黃昏時刻,西半邊天鬧開了火燒雲,牧丹芍藥,駿馬走狗,變幻無窮。半個天大火熊熊,映照得滿河流金瀉玉,也照得我們紅光滿面,精神煥發。

  郭金庫用腳跺了一下樹冠,樹冠猛烈動搖,幾千根垂懸在水中的枝條上躥下跳,帶動著無數的水花跳躍,景色美麗動人。他問:

  “你們倆在這兒搞什麼鬼名堂?”

  我說:“我們沒搞鬼名堂,我們在釣魚。”

  “哈哈,真會找奇巧地方,”他說,“你們釣魚我釣鱉。”

  “我們也在釣鱉,而且釣了一隻大鱉!”錢英豪把那隻綁在酒瓶子上的小鱉揚了揚,狡猾一笑,說,“你是鱉釣!”

  他省悟過來,笑著說:

  “原來是你們兩個小子搗的鬼!”

  我們三個成等腰三角形,坐在樹冠上。

  “聽說混上好事了?”我問。

  “怎麼能叫混呢?”他不高興地說,“我這個鐵飯碗是槍林彈雨打出來的,國家政策,懂不懂?”

  “懂懂懂。”我說。

  “可有些人不懂,”他憤怒地說,“說我們運氣好。”

  “你的運氣是不錯嘛。”我說。

  “誰的運氣錯?”他說,“你說誰的運氣錯?”

  “錢英豪的運氣比你好嗎?”我說。

  “提我幹什麼?”錢英豪擺擺手,說,“別提我。”

  郭金庫看著悶頭抽菸的錢英豪,難為情地搔搔脖子,說:

  “跟哥們你比起來,我是沒有資格吹牛,你要是活著不死,完全可能當上司令員的。”

  錢英豪笑著說:

  “吹吧吹吧,吹牛不犯法也不上稅,我的郭軍長!”

  郭金庫局促不安地說:

  “英豪,有一件事我對不起你……”

  錢英豪說:“瞎扯,你會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趙團長,你說他會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現在我突然明白了這棵生長在河堤半腰的柳樹對於我們的意義了。十五年前冬末初春的那個日子裡,領取了入伍通知書的我、錢英豪、郭金庫、魏大寶、張思國齊集在這棵樹下。當年我們集在這棵樹下純屬偶然。現在我們集合在這棵樹上算不算錢英豪的巧安排?那天我們領了通知書後去聶啞巴家買了兩斤狗肉到供銷社裡買了兩瓶白酒在河堤的向陽坡上坐著喝酒。大冬天在野外喝酒是錢英豪的主意,他說古代英雄沒有在屋裡喝酒的,他是我們的領袖,一句話頂一句話。河裡的水全部冰凍了,陽光普照,河冰晶瑩,猶如蜿蜒一條龍。沒有風,河灘上的枯糙呆呆地立著,看著我們喝酒吃狗肉。沒有筷子用手抓,沒有杯子對著瓶吹。那時候這棵樹只有水桶般粗細,樹冠自然也沒有如今龐大。肉吃光了,酒喝光了,人喝暈了,太陽青著藍著旋轉著,忽然有群鴻雁落在河冰上,大家都望著雁看猶如呆雁。我說要是有槍就好了——後來有了槍,後來扛著槍邊行軍邊唱“瞄得准來打得狠呀一槍消滅一個侵略者”時我總是想起這群雁想一槍打中一隻雁毛羽橫飛血花迸濺從半空中跌落——錢英豪說打雁要什麼槍?沒槍怎麼打雁?魏大寶硬著舌頭反駁。錢英豪說只要我們能隱蔽接近雁群在距它們十米處發起突襲就能把起飛困難的大雁扯著腿拽下來你們信不信?我們不信。他說跟我來,你們跟著我匍匐前進,知道怎麼樣“匍匐前進”嗎?不知道不要緊,跟我學。身子要儘量貼近地面,用兩個胳膊肘子使勁,腿隨著胳膊肘子移動。對,就是這樣,跟著我,拽下四隻大雁讓俺爹給咱清燉雁肉,別咳嗽!慢點,別驚動雁哨!荒糙掩蔽著我們的身體,糙葉摩擦著我們的衣服刷刷地響。糙下的泥土冰涼,由於肚子裡有狗肉和白酒發散著熱量,所以腹部感覺不涼。漸漸到耀眼的白冰了,那些雁呆呆地站著,好像在聽領導訓話的士兵,當然必須再次強調它們絕對不是士兵。我在渤海的沙灘上像只海豹一樣練習匍匐前進時,總要回憶起這次匍匐前進,而我在亞熱帶的茂密糙木中匍匐捉雁,總是想起,總是想起,永難忘記。當錢英豪被子彈打得血肉橫飛的那一瞬間,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在我的心頭一閃而過:在遙遠南方的荒涼山林中飛舞著的錢英豪的血肉與衣服碎片正是在我們故鄉的河灘上那隻鴻雁的紛紛揚揚的羽毛。當然這念頭像閃電般出現便會像閃電般消逝。他死了我萬箭穿心,打死我的好兄弟的那個人激起了我的滿腔怒火。我在平坦、鬆軟、滾燙的沙灘上匍匐前進,灼熱的砂礫燙著我的肚皮甚至燙著那最為敏感的部位那時的大褲衩質地粗糙兩天不洗就硬得像砸扁的鐵皮煙囪,沙子烤得我滿臉熱汗,汗水浸眼,我眉毛稀疏睫毛短比別人更睜不開眼——趙金!降低你的屁股!你是只鴕鳥嗎?班長吼著,並用一根小棍戳著我的屁股——我降低屁股,匍匐前進,沙子灌進袖口,腿重,槍沉——快爬!海豹也比你爬得快!要領不對!站起來!——我拄著槍站起來,眼前晃動著炎炎白日she出來的黑色光線,海灘光芒四she,每一顆沙粒就是一道she線。我感到腸胃絞動,頭痛耳鳴。大海上吹過來腥鹹的熱風加重著我的不適,海浪千重萬疊,海水一片黑暗,只有朵朵浪花反she著藍色的光,藍是燙我眼睛的顏色。你這個大笨蛋——班長說——錢英豪,出列——是——你提著槍跑出來——匍匐前進!——他像根棍子一樣筆挺著往前倒,在接地的瞬間才單手撐地。這一倒勇敢瀟灑,優美無比。他刷刷地前進著,低姿勢,快速度,像一匹遊動在金黃沙灘上的糙綠色蜥蜴。跟著我,別吱聲。透過稀疏的枯糙,我們漸漸逼近了河冰上的雁群。冰是那樣的美麗,七彩的顏色在冰上團團旋轉著,鴻雁們麻色的樸素羽毛沾了太陽的光竟然也如夢一般絢麗。火辣辣的陽光在二月里出現,在同樣的日子裡出現。我副班長趙金在全班的末尾匍匐著向潛伏地點前進,cháo濕的紅土,烙人的卵石。我看到羅二虎的笨拙和錢英豪的輕捷。如果不是為了照顧班集體,他一個人早就爬到了點上。獵雁時情趣盎然的匍匐前進繼續在我眼前出現。趙金,好好看著錢英豪的動作!班長命令我——是,班長!——他差不多就要爬到海里去了。他遊動在金黃沙灘與藍黑海水之間,更像一尾亮晶晶的兇猛鱷魚了。我認為他已經爬進了無垠的大海,爬進了永恆的冰涼世界。他幾乎就在奪目光華的河冰之上了。沖啊!他躍起來,大喊著,向雁群撲去。我們也躍起來撲向河冰,河冰與河灘接合處的凍土已被陽光融化成了凍泥。我們紛紛跌倒在這裡。然後沾著滿屁股泥巴滑到冰上去,坐著。酒精使我眩暈。錢英豪向雁群撲去,他像一條犬,像他家那條箭一樣快的黑狗“巴魯”。我們都穿著黑棉褲黑棉襖。雁哨驚叫著,群雁在冰上倉惶地助跑起飛。冰減小了雁掌的摩擦力,使它們不能迅速脫離地球引力。群雁拼命地煽動著翅膀,嘎吱嘎吱地怪叫著,奔跑著、滑動著,河上彩色斑斕,每隻雁都是一團耀眼的滑動的光影。錢英豪的黑色身影切割著光線。雁們終於飛起來,煽起涼風陣陣。它們抻著脖子抻著腿在冰上飛行。一隻最笨拙的雁被錢英豪揪住了。雁群哀鳴著漸漸升高,既沒排成“人”字,也沒排成“一”字,亂糟糟,七前八後,擁擁擠擠,飛進陽光里去了。微風吹動著它們的羽毛在冰上滾動。錢英豪!回來——他提著槍站在隊列前,綠軍裝被汗溻透發了黑,黑紅的臉上沾著沙土。錢英豪英氣勃勃。對這個具有軍事天才的同村老鄉我既敬佩又嫉妒。他回過頭對我咧嘴一笑,偽裝帽圈下他的臉那麼輕鬆,比捉雁還輕鬆,我深信他是上帝派下來當兵打仗的。我們歡呼著跑到河冰上去,觀賞這隻被錢英豪活捉了的雁。它憤怒地驚恐地痛苦地掙扎著,並發出淒涼的令人心悸的哀鳴。我們簇擁著抱雁青年錢英豪來到柳樹下,爭著用手觸摸它的光滑得如同緞子的毛,它嘎嘎地叫著,兩隻黑豆小眼水汪汪的。雁是會流淚的靈物。趙金,看到錢英豪怎麼做了嗎?——我低下了頭——這才叫匍匐前進!班長說,你那叫什麼?像蛆爬!——我把頭再垂了些。這雁足有六斤重!摸著它我們說,走吧,英豪,讓你爹清燉雁肉去,今晚上,咱夥計們再喝一次!錢英豪空手擒雁,了不起!他說:什麼了不起?碰上一隻拉肚子的。雁淚汪汪。我感到難過。錢英豪若有所思地說:雁竟然會哭,放了它吧。魏大寶說:別充善人啦!郭金庫說:別放別放,好不容易捉的。錢說:雁是我捉的,我要放了它,他一鬆手,雁撲楞楞往前躥,魏、郭跟著追。雁起了飛,拼了命,箭一般飛向太陽。雁聲嘹唳。魏罵:錢英豪真混蛋!郭吼:早知要放,何必去捉?害老子跌了一腚泥。張思國慢騰騰地說:放了好,行好必得好,阿彌陀佛。張思國胖墩墩的像尊小彌勒佛。據說他的娘是信佛的,我們也不知真假。魏挖苦他你當和尚去吧,當什麼兵?當兵不但要殺雁,還要殺人呢!張思國好脾氣不反駁,憨憨地笑了。趙金兄弟,我可不是故意要你難堪,他說,班長說話也太損了。我哭喪著臉說:錢英豪,我在軍隊裡怕是出息不了。我天生不是當兵的材料,你天生是當兵的材料。雁沒了影,錢英豪說,我們在這樹上留個名吧,十年後再來看看。他掏出一把鐵把刀子,刮掉柳樹的粗皮,然後,在樹杆上刻上了:錢英豪司令。郭說:“他媽的,這麼大的野心,跟林彪一樣,給我刀子,我當什麼呢,我當個軍長吧!唰唰唰,樹幹上刻出了郭金庫軍長。依次出現了:趙金團長、魏大寶營長。張思國搔著頭皮說:我什麼也不想當,就想當個黨員,回來找個工作,實在找不到工作,在村里當個支委也行。我們都笑他胸無大志。魏大寶說:那你就刻上吧。張說:我手拙你替我刻吧。魏說:好,我來刻。村支委張思國,六個大字出現在樹幹上。郭說:子彈把錢英豪司令打碎了時我並沒想到柳樹上的字。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