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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得太簡單了。”

  “我怕說得太詳細了會刺激你。”

  “絕對不會的,說吧!”

  “我說過我們倆的感情是建立在去廁所的路上的,我們的愛情過程散發著廁所的味道。儘管我已經不再拉肚子了,而且我也知道她也不拉肚子了,但我們去廁所的頻率越來越高,起初是白天,後來是夜晚,醫生已經讓我出院我說我頭暈,醫生說那就再吊幾瓶子鹽水觀察一個星期吧。你去過守備區醫院沒有?廁所是露天的,推開走廊東頭的彈簧門,門外便是個生滿雜糙的小院,院子北邊往裡拐有個僻暗角落,生著一叢紫荊。那天晚上我在去廁所的路上截住她。我說站住。她說幹什麼?我說下星期我就要出院了。她說你出院不出院與我有什麼關係。我說這一分開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說見不到有什麼關係。我說你沒有關係我可很有關係。她說你跟我沒有關係。我說有關係因為我早就愛上了你。她說呸好一個賊大膽兒的新兵蛋子!我說你去黃縣慰問新兵演出時我們幾十個新兵就集體愛上了你,我是他們推選出來的代表。這個集體的愛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我一瞪眼往前逼進了一步。她一瞪眼往後退了一步她說:你想幹什麼?我說我想代表我的戰友們親親你。她滿臉通紅我又進逼一步。她掄圓胳膊響亮地了我一個耳光,這耳光在我耳朵根子上,得我耳朵里嗡嗡直響眼睛裡冒火花她一側身就跑了。這時候東南風把廁所里的臭味刮過來,真臭。我想我不能白白地挨這一耳刮子,我就不信親不了她的嘴,當天夜裡我沒再跑廁所。第二天白天碰到她,她板著臉故意不理我。我笑嘻嘻地說小牛姐姐你好狠的心腸!《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里說‘第五不許打人和罵人軍閥作風堅決克服掉’這是毛主席說的,你打人犯了紀律我要到你們單位找你們領導告你的狀。我知道我一叫‘小牛姐姐’她心裡保准甜滋滋的,果然她咧著嘴一笑說你還告我我不告你就算饒了你一條小命!《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七條說‘不准調戲婦女們’你還記不記得?我說我沒調戲婦女呀我只不過要代表我的戰友們吻你一下你就下狠心我,你我一個人等於了幾十個階級兄弟你不對!她說你甭跟我油嘴滑舌沒有那麼便宜的事!你這樣的新兵蛋子我見多了!我說小牛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吻你一下也吻不掉你一塊肉怕什麼?她說你跟那個吃豆的小子不是背地裡嘲笑我大嘴巴嗎?為什麼還要吻我?我說我們喜歡的就是你這張大嘴巴,俗話說嘴有多大福有多大!她說那個吃豆的小子也愛我嗎?我說我們三百個新兵里數他迷你迷得厲害,那可真叫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差不多得了相思病。她說我沒工夫聽你嗦找那些小嘴巴去吧!我說我們才不理那些小嘴巴呢。小嘴巴女人心胸狹窄目光短淺一生氣把小嘴一嘬跟個雞腚眼兒差不多。她說我不聽你說了。我說小牛姐姐開開恩吧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當兵的,今天晚上我們再相會。她一轉身走了。晚上我就到那個小院裡去等。滿天星斗。海cháo聲嘩啦啦很遠夢一樣響著。守備區在大操場放露天電影戰士們在拉歌子六連來一個通訊連來一個啪啪啪拍巴掌輕病號都拎著馬扎子看電影去了。這裡也不住重病號。病房裡很空。我去了瞧瞧沒見牛麗芳,一個人又跑回來在那兒等著也許真是傻等。這時候一分鐘長過一小時,想她來又怕她來這種等待要消耗大量熱能這種等待是幸福的等待。皮鞋跟兒嗒嗒嗒在走廊上響起還哼著小曲兒,是她來了?是她來了,有門兒她是赴約來了。彈簧門響嘎吱吱。她哼著‘洪湖水呀浪呀麼浪打浪呀’。對了那晚上的電影是《洪湖赤衛隊》,粉碎‘四人幫’後剛解放了的老片子。她四處張望著找我,我的心突突突跳得我快要犧牲了。我說小牛姐姐你讓我好等你再不來我就要死了。她說你死了怨我還要我償命不成?我說我死了也是輕如鴻毛我死了變成鬼也要去找你——真成了鬼其實也沒法子去找她了——她說你別嚇唬我了我從小就怕鬼。我說好姐姐求求你讓我代表我的戰友們親你一下吧,就一下就親一點點一丁點點……我像團火滾上去笨拙地摟住了她的腰,她的腰很細我用上蠻勁一摟,她伸出手抓我,我把嘴湊上去找她的嘴,她竟然沒有躲閃還有點迎上來的意思,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尖銳的痛楚在我嘴唇上爆發了。你以為她咬我了不是,她緊繃著嘴根本沒咬我,這傢伙用門牙緊咬著兩顆大頭針自然是尖兒朝外。我說張鐵生頭上長角身上長刺你夥計嘴上長刺。她得意地笑起來。她的笑煽動著我又一次摟住她,用一隻胳膊摟住騰出一隻手抓住她的,她把腰使勁彎下去彎不下去了,吐了大頭針低聲叫喚著你別這樣別這樣別被人撞見……我也怕被人撞見呢,我抱起她,她個子高你知道,腿拖著地,我放下她抱住她的大腿,她用腳踢著我,兩隻胳膊卻緊緊地摟住我的頭,她的辱房壓在我的鼻子上,我跌跌撞撞地把她抱到那個生長著冬青樹的僻靜的角落裡,行嘍這裡安全誰也不會過來不用怕被人看到了。我又去摸她的胸,兩隻手都伸了進去,她根本沒戴什麼‘驢遮眼兒’當然更沒塞什麼棉花之類的。我的判斷純屬胡說八道。它們像咱老家的白面饅頭一樣貨真價實硬梆梆的,但很有彈性涼涼的,因為夜晚的海風輕輕吹拂,涼森森的她只穿著一件白襯衣把它們凍涼了。她把腦袋晃動得像撥浪鼓一樣。哎呀哎呀我受不了啦,她猛撲到我身上周身發燒像火炭一樣張開那大嘴巴噴吐著甜絲絲兒的發麵饅頭味道來找我了。她的肥嘟嘟的嘴唇像密不透風的橡膠圈一樣緊緊地包住了我的嘴吮著吸著啃著咬著我的嘴唇。被大頭針刺破的地方汩汩地流出血來,我嘗到我的血又苦又咸,她從頭到腳都在顫抖著,我積極反攻用我的嘴唇去包圍她的嘴太大了包圍不過來我只好嘬住她嘴唇的中部,我一嘬她就哼哼唧唧地叫喚。後來我拱開她的嘴唇啟開她的牙齒把她的舌頭吸出來像吃海螺肉一樣她的舌頭也是肥嘟嘟的跟海螺肉的味道基本差不多,她把身體使勁挺著哎喲喲地喚著,我們倆交換著唾液交換著呼吸交換著……行嘍往下我就不說了……她說她從來不知道接吻是這樣的激動人心,行嘍我不再往下說了……

  他端起缸子,呷了一口殘酒,雙眼放著光,臉上爆著鏽屑,像剛從爐中提出來的一塊等待鍛打的熟鐵。

  “便宜都讓你這個小子占了!”我滿懷醋意地說。

  他抓起那隻燒雞頭嚼著,骨頭渣子掉到河水中,引得河中群魚潑刺刺跳躍。他真誠地說:

  “事後想起你,我感到很內疚,但人家都說愛情是自私的對不對?”

  我捅他一拳,說:

  “你小子,為什麼不跟她結婚去?”

  “我想跟她結婚,她能跟我結嗎?我原想在南邊打成個英雄回來跟李翠香吹了,就去找她。”他苦笑著說。

  “她知不知道你犧牲了?”

  “嗨,別天真啦!”他憂悒地說,“你以為她還會記著我一個農村兵?再說我也不是英雄。我要像李成文那樣,開戰第一天就捨身炸個暗堡,電台廣播,報紙登照片,她也許會觸景生情,想起跟我還有那麼一段故事。”

  “說到底你是運氣不好,”我說,“你死得挺窩囊。”

  “這樣也好,”他說,“要是我真成了英雄,那不很荒唐嗎?我幹了多少壞事呀!要是我成了活著的英雄,回守備區演講,正碰上牛麗芳,那就熱鬧了。哪有英雄在住院期間鬧戀愛的?”

  我說:“也許英雄裡邊也有在沒成英雄前做過荒唐事的。”

  他說:“不提舊事了,死都死了十幾年,還後悔什麼呢。”

  我端起搪瓷缸,說:

  “讓我們為牛麗芳幹完杯中酒吧!”

  他說:“好,干!”

  我們吃完了麵包、香腸。他把酒瓶子塞到樹冠里,提起塑料布,把上邊的食物渣滓抖到河裡,大群的魚兒吱吱鳴叫著圍攏過來。有白鱔有鯰魚有鯉魚有糙魚還有一隻大如團扇的老鱉。他突然問我:

  “想不想釣魚?”

  “想啊,有釣竿嗎?”

  兩個少年手持釣竿向河邊跑。天上下著毛毛細雨,胡同里滿是泥濘,一些被雨水灌出來的白頸蚯蚓在泥濘中笨拙地蠕動著。那時我們讀五年級,我十二歲,錢英豪十三歲。

  看到蚯蚓,我停住腳,喊:

  “錢英豪,咱們還沒有魚餌呢。”

  他說:“噢,我忘了。”

  我說:“這兒有條大蚯蚓。”

  他走回來,看了一眼,轉過頭去吐著唾沫說:

  “我最噁心白脖蚯蚓了。被它咬了要得麻風病。”

  我說:“白脖子蚯蚓氣味大,魚願意吃。”

  “你把它們逮起來吧。”他說。

  我從籬笆上掐了一片扁豆葉將白脖蚯蚓捏起來,它在我手裡扭動著。錢英豪看了一眼,竟捏著脖子乾嘔起來。

  我問:“你怎麼啦?”

  他擺擺手,擦擦眼淚說:

  “我怕白脖蚯蚓,你快把它弄死。”

  我找了一塊碎玻璃,把蚯蚓切成幾段。它流出一些綠色的血和黃色的泥漿。

  河裡只有半槽水,中流處漂著一些黃色的泡沫,我們選擇了一處生著茂密荻糙的地方蹲下來,河堤在這兒拐了一個彎,形成了一片靜水,白鱔和鯰魚最喜歡在靜水裡找食吃了。

  我們把纏在釣竿上的尼龍線放下來,尼龍線彎曲著,抻不直,錢英豪說不要緊尼龍線是水線,放到水裡自然就直了,他說趙金你把魚餌掛上吧,我怕白脖蚯蚓。我幫他掛好魚餌,自己也掛好魚餌,我們把魚鉤和尼龍線慢慢地順到水下去。水面上立即漂起兩個用麥稈糙綑紮成的浮子。這時河堤上傳來兩聲汪汪狗叫。我們回頭,看到錢英豪家的黑狗“巴魯”搖著尾巴對我們鳴叫。“巴魯”全身黑油油,只有雙眼上方各有一撮焦黃的毛。錢英豪抬手對著“巴魯”一招,說:

  “‘巴魯’過來!”

  “巴魯”鑽開荻糙,小心翼翼地來到我們身邊,搖動著尾巴,把荻糙碰得嚓啦嚓啦響,還對著面前奔騰的河水嗚嗚叫。錢英豪拍拍它的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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