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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半民一進屋,大家更加興奮,發亮的眼珠子圍著他轉,好象要從他身上找到可笑的事情。

  “那捂嘴,想吃點嘛藥?”那小伙子又逗弄他,臉上溢滿調皮搗蛋的勁兒。

  “我這幾天閉眼。”郗半民認真地說。他不大分得出別人是否取笑自己,便摘下眼鏡,給大家看。他左眼紅腫,好象一個大紅果兒。

  “好呵,說捂嘴,你要這樣子在勝利路上一站,保管所有車輛都停住--人家以為你這是紅燈信號哪!”這小伙子機靈得很,抓到話茬,俏皮話說來就來。他的後腰上別著鉗子改錐,一看就知是個電工。

  在大夥的笑聲里,郗半民趕忙戴上眼鏡,請蘭燕給他瞧病。蘭燕也不看他,卻冷著口說:

  “我沒能耐看你這種病。你去衛生院吧!”

  “不行,白大夫。”郗半民馬上焦急起來,“羽毛畫組等著要樣子呢!你給我點眼藥水滴滴,叫它別總流眼淚就行。”

  蘭燕膘他一下,說:“這是急性角膜炎,滴眼藥不成,除非打針!”她說著把身邊的針盒用勁兒拍得啪啪響。

  旁觀者明白,郗捂嘴膽小,蘭燕這是故意嚇唬他。誰知郗半民活忙心急,認頭挨一針,頓時引得屋裡這幾個小伙子興致大發。“郗捂嘴,快,脫褲子,把屁股露出來!”那電工小伙子立刻叫道。

  “王寶,你起嘛哄,這麼多人……”郗半民手擋著嘴說。

  “王寶,你對人家老九別講粗話。你應當說--”另一個長臉的小伙子說, “您請臥下,高抬尊臀……”

  笑聲貫滿屋子。郗半民顯得很緊張。那名叫王寶的電工小伙子叫著:“你這屁股怎麼跟房子的分配方案一樣見不得人?今兒我們非看不可了。哥幾個,來,幫幫他忙。”王寶鬧得最歡,他是誠心嚇唬郗半民取樂。

  還有一個長得黑生生的胖小子從旁起鬨鬧著:

  “郗師傅,捂嘴幹嘛,捂屁股呀!”

  屋裡兩個女工立刻嚇得失嗓門叫著,奪門跑掉。郗半民死抓著褲腰帶,扭著屁股,生怕這幾個不知輕重的小子上來扒褲子。蘭燕忽然氣勢洶洶朝王寶他們罵道:

  “你們再要沒臉沒皮地胡鬧,我就轟你們啦!”

  若在平時,這幾個小子非跟蘭燕耍幾句貧嘴不可,但今天不敢,蘭燕那副氣哼哼的樣子叫他們不敢鬧得過分。開玩笑的深淺,不在自己,而在對方。

  那個絡腮鬍子的大個子,是保全車間的鉗工劉來。他說:

  “算了吧,哥幾個,別拿人家老實人開涮了!”

  劉來在這幾個小伙子心中有些威信,郗半民這才從威脅中解脫出來。他左手在胸前抓住褲腰往上提,右手繞到背後把褲子謹慎而不情願地退下一小截,露出肥嘟嘟一塊肉。蘭燕用鑷子夾著浸了酒精的棉球抹一下,飛快把針戳進內里。可能她心裡有股氣,用勁就過猛。“哎喲!媽喲!”郗半民不覺疼得一挺肚子。

  打針的就怕人家說疼。蘭燕沒好氣地說:

  “湊合點吧!好處都叫你們老九撈走了。趕明兒,住進新房子,嘛病都沒了。”

  這幾句話打她那又薄又快刀片一樣的嘴唇中間吐出來,字字好象帶著刀刃。郗半民聽了,摸不清頭腦,只好“嘿嘿”陪笑應付。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旁邊那幾個精明小子,從蘭燕這幾句話仿佛一下子猜到她耍脾氣的根由。沒等他們用話往深里探一探,技術股的股長伍海量闖進來。伍海量是個五短身材的矬子,比普通人還矮半頭,其貌不揚。他窄腦門,方下巴,大嘴叉總張著,好象錢罐的投錢孔,大鼻頭往上翻,鼻眼直對人。有一次,電工王寶裝電扇時,假裝搞錯而故意把插頭往他鼻子上插,這事也算他的一件提起來就叫人大笑不止的軼事。在廠里,人人都叫他“武大郎”,不知由於他個兒矮又偏偏姓“伍”,還是因為他那模樣不錯的老婆和他離婚,另嫁了別人。

  他一頭進門,就往屋裡一張張臉上看,象是找人。

  “找西門慶嗎?”王寶笑嘻嘻說。

  “閉住你的爛嘴。我找--哎,這小子在這兒!”伍海量一眼瞧見倚在牆邊兒的邢元,立刻眉開眼笑,“快跟我來,邢沒準兒!”他這一笑,五官擠在一起,象個於柿餅。

  邢元沒動勁,帽子造著臉。

  伍海量上去一把抓過帽子。邢元閉著眼,好象睡著一樣。伍海量打趣道:

  “唷,你小子成佛啦!”

  邢元忽然睜開眼,目光挺凶。旁邊幾個工人互相遞眼色,意思是伍海量沒長眼眉,專往燒火爐子上撞,看來准有樂兒在後邊。劉來不聲不響換支煙,緊抽兩口提提興致,一隻手摸著自己下巴上的硬胡茬,好象等著瞧這意料中的大戲。果然,兩天來一言不發的邢元開了金口:

  “武大郎,你是廠里第二號大學問,我是頭號文盲。我鬥不過你。你有能耐跟關老爺(廠長關國棟的外號)用不上,可別找興我。我姓邢的沒招沒惹你!”

  伍海量看他神色不對,不明根由,卻知道這小子不好惹,便趕忙換個口氣說:

  “我打一早就找你。找你整整兩個小時,哪知你在這兒呢!”

  邢元把小白臉繃得硬梆梆,沒好氣地說:

  “你找我兩個小時,我還找你兩個小時呢,也沒找到你。我找不到你,你能找到我?”

  旁邊幾個工人一聽邢元這機靈巧妙的答話,不覺都嘖嘖稱絕。伍海量無言對答,只好說:“外貿退回那兩萬個長了霉的彩蛋得趕快拉回來。怎麼,你今兒不大舒眼?” 他用柔和的話哄著邢元,生怕邢元給他一個硬釘子,“不過這事還非得你不行。沒你辦不成。嘿嘿……”

  雖說伍海量曾是輕工業技術學校的學生,但在工廠混油了,天性和善,學不會心硬手狠,卻早學會了厚皮賴臉。

  “少來這套!別把我往高處抬,再撒手掉我!老伍,這事你少管。你是管技術的,生產歸人家關老爺和王大拿管,彩蛋出問題有你的嘛?你想當廠長?好吧--” 他一手從伍海量手裡拿過帽子,不管歪斜地扣在頭上,然後交盤手臂,往肚子上一放,揚起下巴說:“你先分給一間房子吧!你要是象那幫頭頭們答應了不算,哼,禿蛋再來求我!”

  這兩句話,等於把他兩天來裝病怠工的底兒泄了。原來這小夫妻倆陰陽怪氣,鬧罷工,撂挑子,是給頭頭們一點顏色看:房子分配方案一直是個謎。那幾個工人一聽邢元的話里有蹊蹺,便撬乎著說:

  “邢沒準兒,我們都聽說,房子不是你穩拿一間嗎?”

  “穩拿?狗屁!這回公司的工作組一來,戲法又重變了。我那間吹了!”

  王寶接過話說:“吹不了!憑什麼吹?誰敢?你告我,咱哥兒們拿三百八的電電死他!”這話好象是為邢元打抱不平,實際是擠他往下說。

  “誰說不敢?這工作組是公司新來的那個姓賀的書記派來的。我早就聽說過,這個姓賀的原是局技研所的所長。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家正想做出點樣兒給別人看。咱廠那群撈不上房子,急了眼的,騰起鬨,往上反映。要不公司會來插手?”邢元氣哼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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