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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建國呢?”

  “在辦公樓,二樓總部辦公室里。你去吧!他見了你保管高興。我回去了,還得給弟弟妹妹做飯呢!我爹支左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媽媽下班又晚。家裡的事纏得我分不開身。我可走啦,過兩天到你家玩去!”

  兩人分手,白慧進了辦公樓。

  摟道里擠了許多人,一片吵鬧聲,而且吵得相當厲害。這裡光線暗,白晃晃的日光從樓道另一端的玻璃窗射進來,從這邊只能看見黑壓壓的人影。白慧擠上去看,原來是些紅革軍的俘虜被圍在中間。這些人大多和白慧不是同年級的,面熟但不認識。“浴血”的人正在用硬梆梆的拳頭教訓他們。他們不服,發出被激怒的抗議聲。

  “你們憑什麼單方面奪權?我們就是不承認!你們用拳頭棒子也不能使我們屈服!”

  “去你的!你們破壞會場,想保走資派的權,妄想!印把子在我們手裡了!” 一個“浴血”的人叫著。

  “我們宣布:奪權無效!”被俘的紅革軍氣咻咻地喊道。

  “呵--你宣布無效,是嗎?”另一個“浴血”的人用一種含著戲謔意味的怪腔調說,“你不過在這兒放了一個屁!”

  人群中爆發一陣開心、胡鬧和飢消的笑聲,並夾雜著辱罵紅革軍的話和起鬨聲。有人把紅革軍的帽子摘下來扔在半空中。還有人上去動手動腳。這些紅革軍大叫:

  “你們這是耍流氓,有理可以辯論嘛!”

  看來,這種場合毫無辨明是非的可能。

  白慧一聲沒出,看了一會兒,從喧鬧和扭打著的人群中擠過,上樓找到了郝建國。他在總部辦公室,正與另一個學生研究大字報和標語的內容。

  郝建國見白慧進來,只說一聲“你坐!”然後扭過頭繼續對那學生擺著瘦長的胳膊說:“再加上一條‘紅革軍的壞頭頭馬英是製造2·27反革命反奪權事件的罪魁禍首!’”

  那學生的目光一亮,興奮又讚佩地說:

  “好!這就帶勁了!”

  “就是嘛!擒賊先擒王,箭頭要對著靶心,目標要找准,打得還要狠!”郝建國一拍那同學的肩膀,用一種老練的指揮者幹練的口氣說:‘“你快去寫。必須不出今天把這條標語貼到他們總部門口的大牆上。”

  “好!”那同學興沖沖地走了。

  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郝建國沒說話,先回到辦公桌前坐下,低著頭,兩隻手玩弄著胸前的哨子。他對白慧的態度完全不象杜瑩瑩說的那樣。他相當冷淡,明顯表示出對白慧的不滿。

  屋角戳著幾杆捲起來的旗子和一大堆木槍。靠牆排列幾個檔案櫃,柜上的暗鎖都撬去了,露著洞眼,卻貼了交叉成十字形的封條;還有兩張黃木桌,放著一架油印機和大堆白紙與印好的傳單。牆上塗滿毛筆寫的各種各樣的口號、漫畫人頭像和辱罵當權派的字句。辦公桌上有一台電話。這兒原是校長辦公室。郝建國坐在這裡確實很神氣。屋裡沒生爐火,空氣很涼,依然飄著一股挺濃的油墨和墨汁的氣味。

  “你的政治態度如何?”

  郝建國終於說話了。他第一次用這種口氣--幾乎是一種審問的口氣--問白慧。他沒聽見對方回答,便抬起頭用他敏銳的目光瞥了白慧一眼。這張白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是那雙細長的眼睛裡好象有種莫解的、又確定了的含意。他剛要說話,白軍已經站起來,走到桌前摘下了臂章,又折成兩折放在桌面上。郝建國突然象被咬了一口似的,跳起來,椅子撞在身後的牆上。他雙手按著桌面,朝她咆哮著;

  “叛徒!你果然向馬英投降了!”

  白慧從細巧的鼻孔里發出一聲冷笑,板著面孔說:

  “不許你誣衊我!誰是叛徒?”

  郝建國抓起桌上的紅臂章,在她面前用力地搖著,吼著:

  “你這是為了什麼?”

  白慧什麼也沒說,轉身把小辮兒從胸前甩到背後,跟著在總部的門口消失了。

  轉天,杜瑩瑩來找白慧。她同白慧扯閒天,表面上沒什麼事,可是表情不大自然,顯得挺費勁。然後,她好象把背著的一件什麼重東西扔在地上似的,鬆了口氣說:

  “算了,我不和你繞脖子了。郝永革不讓我說是他叫我來找你的。我不費這份心思,照直對你說吧!他叫我來打聽你為什麼退出‘浴血’總部。”

  “不知道。”白慧說,眼睛一動不動盯著窗玻璃上閃爍的冰花。那是寒風奇妙的傑作。

  “瞧你!還不說。是不是郝永革冷淡你了?你犯不上跟他生氣。他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脾氣還見長了呢!這也不怪他。鬥爭太激烈,咱的人愈來愈少,馬英那邊愈來愈多,誰也沉不住氣。郝永革說……我都告訴你吧!他昨天已經派人了解到你並沒去參加紅革軍。他猜想你是因為你爸爸的事,怕人家揪你的辮子,對不對?”

  “我爸爸有什麼事。現在我爸爸工廠里有一大半人支持他。他是真正的革命派,誰揪他我跟誰拚!揪我的辮子?哼,敢?!”她扭頭對杜瑩瑩氣沖沖地說。

  “那為了什麼?”杜瑩瑩見她火了,怕再刺激她而小聲地問。

  “不知道。”白慧仍面對冰窗。從那裡透進來的銀色的陽光,把她的臉映得雪白,象白雪。

  “哎呀,白慧,你怎麼有話還瞞著我?”

  “我真不知道……”

  她好象確實有種說不清楚、不明確的原因。杜瑩瑩感到困惑了。

  “瑩瑩,你說誰是咱們的敵人?”白慧轉過臉,嚴肅地問。

  “你怎麼連這個還沒弄明白?反革命唄!”

  “教師是不是都是反革命?”

  “當然不全是了。”

  “可是我們前一段時間把他們一概橫掃了!”

  “觸一觸有什麼不好?”杜瑩瑩輕鬆地反問道。

  “我們是把他們當做敵人搞的,還是當做犯錯誤的同志搞的?”

  “哎呀!白慧,你真是沒事找事。管它呢!革命一搞起來,誰還分這些?”

  “不對!毛主席說,分清敵我是革命的首要問題……好,我再問你,《十六條》上明明寫著‘要文斗,不要武鬥’,我們怎麼做的?”

  “那可不好說。搞階級鬥爭哪能客客氣氣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嘛,動嘴不管事,還不動武?”

  “不對!”白慧聲音響亮地反駁道,“你好好看看那些書,你的說法不對!”

  杜瑩瑩這才發現白慧床旁的小書桌上放著一堆書。她過去翻了翻,有馬思選集、列寧和毛主席的書、黨史,幾本宣傳辯證唯物論的小冊子,還有一些文學書籍。她漫不經心地拿起一本來看。這是本很舊的書。不灰不藍的封面上印著“熱愛生命” 四個宇,已經磨得漫漶不清。書名下邊有一行清晰的鋼筆字,是白慧的字跡。“請注意,這不是壞書,是列寧愛看的書”。桌上還放著一個日記本,翻開的那頁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杜瑩瑩毫無興趣地把書放在書堆上,慢聲慢氣開著玩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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