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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北原睜著眼睛想,為什麼會是他?
怎麼就會是他?
他感覺得到青年滾燙的胸膛,以及裡面激烈的心跳。環住他的胳膊,所用的力氣也並不大,甚至於算得上虛弱,他卻因為那種顫抖而動彈不得。
在那令人窒息的安靜里,像是什麼都定了格,當了機一樣。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軟弱地說:“你,你讓我想想。”
“……”
這話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得意外。
周翰陽一時沒動,像是連呼吸也停止了。
過了一好陣,才說:“真的嗎?”
青年的聲音不大,像是怕驚醒或者吹散什麼似的。
胡北原硬著頭皮:“……嗯。”
青年慢慢鬆了手,胡北原趕緊往前一步,定定心神才轉過頭,而後看見對方的眼睛。
烏黑的,乾淨的,瞳仁很大很清澈,像是能照出他的樣子來。
胡北原突然就不敢直視了:“我,我先回去。”
青年在原地站著,用一雙大眼睛望著他:“嗯。”
胡北原這天晚上回到家,理所當然地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射,長吁短嘆,咬牙切齒,直想左右開弓給自己兩個大耳光。
他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憋了半天,冒出來的怎麼會是那麼荒唐的一句。
難以置信!
那種場合,被個男人抱著,正確的反應不應該是“對不起。”或者乾脆“救命啊!”的嗎?
到他嘴裡,怎麼就成了“讓我想想”?
這還能想什麼,還有什麼可想的啊。
他只能自我開解,也許當時他那算是急中生智,為了安撫周翰陽情緒的權宜之計?敏感時機想要全身而退,的確是不宜刺激對方的,對吧?
但如果,萬一,周翰陽真的在等他“想”出個結果呢?
這一想,他就乾脆絕望地直勾勾睜眼到了天亮。
次日起來,胡北原只胡亂洗了把臉,也不修飾自己那亂蓬蓬的頭髮和如喪考妣的黑眼圈,就不甘不願地去了公司。
他這麼不修邊幅,一來是沒心思,二來也想,這樣蓬頭垢面的,說不定周翰陽看見他,就沒興趣了呢。
胡北原在辦公室里遇見自己的上司,對方看起來睡眠質量也不怎麼樣,但卻稱得上是容光煥發。
不等胡北原做出反應,青年抬起眼,正和他四目相對。只一瞬間,青年立刻就刷地臉紅了。
對方這一臉紅,胡北原準備好的萬千台詞,一時間都出不了口,當場啞在哪裡。
而青年似乎比他更不知所措,半天才說:“早。”
胡北原莫名地也差點結巴了:“……早……啊。”
兩人接下來默不作聲地各自埋頭工作。心照不宣,也或者可能是各懷鬼胎地,度過了相安無事的一天。
到了下班時間,雖然胡北原有意磨磨蹭蹭,想落在最後,但周翰陽似乎也一直沒收拾好東西,以至於兩人最後還是進了同一班電梯。
電梯裡足夠寬敞,讓他們可以保持著合適的距離,以及合適的安靜站著。
周翰陽一直沒有直視他,而在電梯開始緩緩下降的時候,突然近乎冒失地開口:“一起,吃晚飯嗎?”
“……”
共同進餐的邀約,可謂不計其數,也十分平常了。而在這時候,感覺卻變得前所未有的微妙。
胡北原只能說:“今晚我有點事。”
青年立刻明了地“哦”了一聲,閉上嘴唇,沒再說話了。
胡北原向來不是文藝青年,缺乏想像力,也沒用過什麼修辭手法,但這時候,他著實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聞到了空氣里瀰漫著的,失望的味道。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明天倒是可以。”
青年這迴轉過頭來看他:“是嗎?!”
“……嗯。”
“那,去海釣如何?”
“啊?”
青年頓了一下:“明天是周末,我跟朋友本來包了船出海,想多點人一起玩熱鬧。”
“哦……那,行啊。”人多正好。
臨分手前,青年朝他笑了一笑:“明天見。”
那年輕的,乾淨的,有些靦腆的笑容,讓胡北原腦袋裡又是嗡的一聲,不由“嗷”地雙手抱頭。
造孽啊,他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呀……
早上胡北原半夢半醒地睜眼,看看床頭鬧鐘的指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小時,還算寬裕。
於是他發了會兒呆,在肚子裡重溫了一番昨晚用了起碼四個小時才寫出來的聲情並茂的“至周翰陽辭”,才起身慢吞吞地準備去洗手間。
走過客廳的時候,他無意中從窗口往樓下一瞄,正瞧見有個人站在那裡,抬著頭向上看。
那不是周翰陽又是誰。
胡北原趕緊火速刷牙洗臉,隨便套了身衣服就衝下樓。
青年見了他,又露出一口白牙的明晃晃的笑容:“早。”
胡北原心想,你也知道太早啊。
“你很早就來了?”
青年笑道:“哦,怕路上堵車,所以出門提前了一點。”
何止是“一點”啊。
“既然到了,怎麼不叫我。”
“想讓你多睡會兒。”
“……”
這話說得自然而然,沒有半點諂媚或者輕佻的味道,胡北原一時之間卻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應答才好,末了只能別過頭去,說:“那,咱走吧。”
坐進車裡,等待車子發動的那幾秒安靜里,兩人略微有些尷尬。胡北原正要開口,周翰陽又道:“對了,我剛順便買了早點。你先墊墊肚子。”
胡北原本能地伸手捧住那遞過來的袋子,裡面是兩盒還冒熱氣的湯包。
“……”
他知道以前大學時代,舍友們追女生,都是等在人家樓下送早餐。
當時從未料過自己也有被送早餐的這一天,心中百感交集,真不知是悲是喜。
是蟹黃湯包,裡面純的都是蟹黃,汁水豐厚,還保持著新出爐的熱度和鮮美。“順便”是買不到這東西的。那精心準備的口感讓他一時喪失了澄清些什麼的勇氣。
唉,吃人嘴短,有什麼不太中聽的話,還是過會兒再說吧。
車子開到碼頭,周翰陽帶他登上一艘停靠著的雙層遊艇,過了一陣,一些年輕人陸陸續續到了,彼此大聲招呼,談笑,還真的是朋友聚會。
在這熱鬧之下,胡北原舒了口氣,又有點不好意思。
虧他還不由自主地設想了一堆萬一孤男寡男漂流海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解決方案呢。
多少是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周翰陽之腹了。
遊艇一路前行,胡北原隨著船搖晃著,看著海水變成深藍,又變成翡翠綠,連空氣都味道都開始不同,是種原生態的,清新又帶點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