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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周翰陽都仰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除了偶爾一點悶哼之外,沒有其他聲音。
胡北原不無愧疚地想,早知道不該省那個錢來坐地鐵的。周翰陽一個人住那麼大套的房子都不嫌空得慌,又哪像是受得了這種擠的人呢,更別說多半還有潔癖。
自己辦事還是欠妥當啊。
熬到終於出了地鐵,胡北原覺得只剩薄薄一片的自己總算恢復了彈性,不由站著做了幾個擴胸和拉伸運動來舒展身體。
周翰陽這回沒有再等他犯完傻的意思,自顧自往前走。胡北原忙在背後叫住他:“周先生,不如我乾脆送你回家吧。”
青年回答得很乾脆:“不用了。”
“呀,都到這裡了,也不差那一段,順便還能聊聊……”
周翰陽並沒有回頭,只突兀地說:“小胡,你不需要這樣。”
“……”
胡北原收住腳,他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口氣,讓他突然覺得有那麼些微的不對,和不安。
“就這樣了,你回去吧。”
“……”
是啊,他雖然一腔熱情,終歸還是欠周到,也不大方。
送自製便當,吃平價烤肉,坐便宜地鐵,這些是最真實的他,但對周翰陽來說,也許太低等了。
胡北原過了一陣,還是說:“周先生,你看不慣我哪裡,我可以改啊。”
“不,不是你的問題。你不需要改,沒有必要。”
“那是什麼問題呢?”
周翰陽安靜了一會兒,依舊沒有回頭:“我只是覺得,也許我們其實並不適合做朋友。”
“……”
不知道為什麼,這似乎是他這段時間以來,聽到的最傷人的話。
第六章
胡北原當天回到家,就中暑發燒了。
不知是著急上火還是怎麼的,睡到半夜,他硬是給疼醒了,於是發覺嘴裡竟然都破了,嘴角還起了一溜的泡。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心火。
這下痛得他連水都喝不下,因為那些水泡的關係,嘴也張不大開,只能嘶嘶吸著氣,輾轉反側挨到天亮。
早飯一時是沒法吃得進去了,胡北原給自己泡了一大杯涼茶沖劑,忍著痛,邊喝邊漏地硬灌下去,權當肚子裡有東西墊著底,而後就去上班。
到了公司,眼見得電梯門正好快要合上,胡北原忙一個箭步衝過去,邊大喊:“等一等!”
這忘形地一下大張嘴,話音未落,胡北原就已經痛得臉都歪了。
好在電梯裡的人及時幫他按住了,原本快閉攏的門再次緩緩打開,他一眼就看到裡面那衣冠楚楚,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拿著咖啡的周翰陽。
兩人乍一對視,愣了那麼一秒,都不約而同地把眼光移開了。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人。在上升的這幾秒里,未免安靜得略微尷尬。
胡北原儘量避免去直視自己的上司,他極力調整可以讓周翰陽遠離自己視野範圍的姿勢,然而光亮的電梯壁就猶如明鏡,讓人又沒法看不見眼前。
比起周翰陽的衣著筆挺,神態清朗,他不僅嘴歪眼斜,面色憔悴,連襯衫都是皺的,便宜領帶還系歪了,更別提上面還有早上喝不進嘴裡的那些涼茶滴下來的痕跡。
奇怪的是,這些差距,他為什麼到今天才真正清楚地看得見呢?
到了樓層,臨走出電梯門的時候,周翰陽突然在背後叫住他。
“小胡。”
胡北原猝不及防,心頭砰地一跳,立刻就把腳收住了。
其實只有兩三秒而已,但感覺上又漫長得足以讓他腦里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的可能和假設。
而後他聽得周翰陽說:“我希望,昨天我說的話,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工作。”
“……”
“這會有問題嗎?”
胡北原回頭笑道:“周先生多慮了,怎麼會呢。”
其實做不了朋友,並不是什麼大事,不是嗎?
他原本也沒打算高攀周翰陽。上司就是上司,做下屬的工作表現好點,力爭能有升職機會,這就差不多了。若要稱兄道弟交朋友什麼的,那就過了。
像周翰陽現在這樣清楚分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才是正確的職場精神,才是值得他效仿的。
上了半天班,胡北原感覺更糟了,他挺鬱悶的,發燒和上火都只是小問題吧,但怎麼就能這麼難受呢?
全身上下都痛,皮膚痛,骨頭也痛,眼睛痛,嘴巴痛,鼻子也酸。坐著不舒服,站起來更不對勁,連心口都一陣一陣地悶。他這到底什麼毛病呀。
送文件去給周翰陽簽字的時候,青年像是多看了他兩眼,而後問:“你還好吧?”
胡北原驀然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樣,怒從心頭起。
什麼叫“你還好吧?”,他現在有什麼不好的嗎?難道就因為被說了句“我們不適合做朋友”,他就要心如刀割,傷心欲絕嗎?不跟他做朋友了,他就不能心平氣和,開心度日嗎?
於是他怒髮衝冠地:“你想太多了,我哪不好了?什麼事讓我不好了?我現在好得很。”
周翰陽愣了一愣,才溫和地:“我的意思是,你好像生病了,有在發燒吧,要不要請假去看看?”
胡北原更鬱悶了:“不用。”
全勤獎沒了他找誰去呀。
周翰陽頓了頓,又說:“身體不好你就休息吧,公司的病假也不是擺設。”
“不需要。”
上司對下屬的人文關懷,這時候他一點都不受用。
這天的午飯胡北原也索性不吃了,反正嘴裡到處都痛,連青菜都嚼不下去,不如省了這個錢。
這股由內而外,上上下下的難受勁,直接影響到他的工作效率。坐在電腦前,精神老是不能集中,沒一會兒就走神,沒一會兒就胸悶氣短。
到快下班的時候他還是沒把事情做完,桌上還亂七八糟地疊了一堆文件,看著足有半尺高。
臨下班前,周翰陽特意來跟他說:“你先回去吧,做不完明天再來,不用加班了。”
胡北原還堵著一口氣:“行,我不賺你的加班費,我帶回去做還不行嗎?”
“……”
一天沒吃東西,胡北原也實在餓得慌,回家的路上沒忍住,在街邊買了兩個雞蛋煎餅。
雞蛋餅聞著還是很香的,熱氣騰騰,揣在懷裡覺得挺誘人,而且溫暖實在。
可一回到家,當真吃起來,因為嘴裡潰瘍傷口的緣故,那感覺就跟含著滿口釘子似的,什麼味道也品不出來,光剩下疼了。胡北原最後也只能胡亂嚼幾下,就當是牛在吃草一樣,囫圇吞棗全給咽下去了。
胡北原一直覺得,除了吃飽穿暖之外,人生別無大事。但這回填飽肚子以後,也並沒有半點好起來的感覺。
饒是如此,他還得把帶回來的活幹完。免得周翰陽又認為他不對勁,私人情緒導致“影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