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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城……”墨蛟輕輕呼喚,連城的腦中一片混沌,墨蛟的臉就在眼前放大,數得清的長睫,嗅得到的氣息,吻得到的薄唇。不知道誰先靠向誰,不知道誰的唇先去吮吸;發海糾結,再也理不清。手在青絲間穿梭纏繞,迫使對方更貼近自己,眉、眼、唇,爭相輾轉追戲;指在玉頸側撩撥,步步下移,柔胸、纖腰、蜜腹,令人心旌搖曳的熟悉與神秘。一切在旋轉、在燃燒,喘如嗚泣,被吸附住的指與魂,被貫穿著的情與欲,他與她就像是兩條渴水的魚,在逐漸燥熱的空氣中尋找沉溺……

  夜是這樣的黑,窗前沒有滿眼桃花,亦沒有淅淅瀝瀝的雨,連城立在窗前,冷風吹來,寒涼徹骨。不同的人,不同的身體卻同樣能給她帶來快樂,是愛嗎?她抬起頭認真去看墨蛟沉睡的臉,從他均勻的呼吸可以感知到他平靜的幸福,他的幸福讓連城覺得辛酸和安慰。她愛上他了嗎?一個人兩顆心,她竟然也可以去愛上另一個人,手指交握,暗夜裡他們甚至約好了要這樣一直一直……到老……

  連城悵然的嘆息,轉過身,窗外的暗影中,有一個人在漆黑的深夜裡慢慢浮現,他走過黑暗,走進窗口的浮光里,赫然與連城對視。下一刻連城就這樣看著他,他亦這樣看著她,那藍色的眼睛裡是刺痛中的廖落,荒涼中的肅殺。

  “你可還記得你是誰?”風佑的話冷冽而強硬,連城簌簌發抖,腳步跟著不自覺的後退,他來了,帶著怨以及深深的仇恨,如今站在這裡的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剛剛那落幕的春宵?

  “你……是朕大風國的皇后,昭帝的妻……”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雙目變得猙獰而扭曲,隔著破舊的窗欞,連城的目光先是膽怯然後是哀傷,她垂下頭,懇求道:

  “放了我吧,這樣的傷害,你還想持續多久呢?你的後宮不在乎少一個女子,除卻你現在榮耀的身份,我只還記得當初貧賤時你對我的好,所以,佑,讓我走吧……”

  屋內的異動驚醒了沉睡的墨蛟,他跳起來一把摟住連城警惕的看著風佑。風佑的目光因連城的話而暗淡,又因墨蛟的動作而冷寒,連城看到他的眼睛裡,自己的影子一點點的淡落,一點點脆弱的隱退,然後他說:“是嗎?你還記得……”

  他的背後是無盡的夜,那些穿著鎧甲的士兵就在夜色中緩緩出現,月光反she出鑄鐵的光澤,火光照亮了一張張陌生的臉。

  “你可記得我有多愛你?可記得我原諒過你多少次的背叛?可記得我為了你的骨肉命都不要?你記得?你記得什麼?躺在他懷裡的時候,你可有想到過我?”風佑的情緒變得激動,他伸手指著墨蛟的臉,狂亂地看著連城淚濕的眼睛。

  “連城……如果可以選擇,我也希望從未遇到過你,從未愛過你……”

  那最後的話讓連城心碎,她立在窗欞前,眼淚忽而乾涸,空洞的目光穿過風佑湛藍的眼,那雙美麗的眼曾經有過邪氣的笑,有過暖心的溫柔,有過嗜血的殺戮,可如今它的神色卻無盡淒涼的凋落了,一點淚從左邊眼角流了出來,像一顆晶瑩的水晶,那光澤震懾住了連城的靈魂,他的淚塵封了他與她的情愛過往,在荼蘼花泛濫的秋夜,連城聽到彼此心碎的聲音。

  士兵圍了上來,暗夜裡的火把讓糙屋燃燒成炙熱,墨蛟用力拉著連城的身軀在她耳邊大喊,屋外的士兵冷硬的面容像皇宮裡雕塑的石像,連城的耳中一切聲音都被淹沒,熏煙之中唯有那滴淚是清晰的,滑落下來,濺在心湖中,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那心中的痛和靈魂荒蕪的寂寥也隨著勻染開來。

  “我們衝出去,也許還有希望!”

  墨蛟緊緊抱住她,為她擋住紛紛下落的火球,連城疲憊的癱軟下來,淡然地說道:“他想要我死,就不會讓我逃出去!”

  墨蛟愣住了,蹲下身去拉她的身體。

  “墨蛟,連累你了!”

  連城仰起毫無生氣的臉愧疚地看著他,墨蛟心中一痛,俯下身將她緊緊抱住。

  “你我之間說什麼連累!”

  墨蛟的臉緊緊貼住連城的肌膚,讓她混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刺目的煙已經讓她睜不開眼,但墨蛟冰涼的肌膚卻整個將她緊緊裹住。

  “墨蛟,對不起,對不起……“

  連城哭出了聲,火光與熾熱讓她的淚瞬間蒸發,墨蛟低低淺笑將她越抱越緊。

  “連城,愛上你是我這一生最美的遭遇,哪怕心傷多過快樂,我也不曾後悔!”

  連城努力睜開眼望著他,他亦望著,對視的一剎那,火光暗淡成一方模糊的背景,墨蛟的唇輕輕覆上連城,那樣濃烈的憐惜與愛意,可連城的眼睛再也睜不開,只能用意識去感觸他的溫柔。

  “我們蛟族有一個傳說,如果抱著愛人死去會化成晨霧中的水汽,這濕潤的愛會一直留在所愛的人心裡,每每想到,會化成淚水與她再相見……”

  連城泣不成聲,抬起手緊緊摟住他的身軀,墨蛟的身子變得越來越濕,仿佛要融化一般,指尖的粘稠讓連城心驚,可墨蛟將她的臉埋進身體裡,不讓她再去看,耳邊是糙屋轟塌的聲音,墨蛟低沉的嗓音最後留在耳邊,他說:

  “連城,我愛你……”

  火焰讓荼蘼花海瞬間枯敗,連城想起初到南陽時所看見墨蛟的未來,原來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逃不開,掙不脫……

  頃刻而至的大雨滅了山坳的大火,煙盡之後,廢墟中顯現的竟是一尾半身焦爛的蛟龍,他的身軀緊緊護著一個女子,讓她在這場大火過後竟然毫髮無傷,眾人都驚呆了,不禁竊竊私語,風佑的目光變得更加冷漠,他一步步走到廢墟前,看她失魂的伏在蛟龍的身體上。他擺了擺手,身後的士兵將她從廢墟中拖了出來,一直拖到風佑的腳下,讓她匍匐著低下頭,禮官張開手中的詔書,高聲念著:“皇后懷執怨懟,數違教令,宮闈之內,若見鷹鸇,無關雎之德,故當廢,罷黜東宮之尊,此異常之事,非國休福,令朕痛心!”

  連城緩緩直起身,雙目死灰般盯著那明黃的詔書,微微扯動著嘴角,她衣衫已經被火燒的破爛不堪,混著雨水和泥土,狼狽地再也找不出那昔日明眸燦爛的容顏。

  她緩緩爬起來,轉身,向著墨蛟的方向一步步踉蹌著走去,兩邊的衛士縱向一字排開,雨水沿著他們鐵灰色的冰冷頭盔亮晶晶地滑下。連城沒有哭,這場火過後她確信自己已經不會哭了,在墨蛟的屍體前,她緩緩跪了下來,一滴眼淚都沒有,她伏在他的身上,用手緊緊抓住他身體的鱗甲,她是那樣用力的握著手裡的東西,怕一撒手全都是虛空,墨蛟走了,連那樣的溫暖都沒有了……

  浣衣院老婦人的鼾聲拂吹門帘,隔著一道土牆,好似忽遠忽近的海cháo。月色中連城望著夜空出神,有蠅蟲飛來擾了她的心緒,伸手去捉才發現滿手都是皂角的汁液,那一揮之間濺了滿臉,連眼睛也辛辣的疼。她起身用圍裙擦了擦手,摸索著想去屋裡,不料卻和宮女撞了滿懷。

  “你小心點!”那宮女氣呼呼的呵斥,連城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勉強去看,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嘖嘖嘖!”宮女砸著嘴繞著她走了一圈,用尖銳的嗓音諷刺道:“都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啊!我看還真是……唉,不說了,這是淑妃娘娘的月沙薄衫,你洗的時候可小心了,這料子薄,一扯就破了,這全天都啊,也只有我家娘娘才有,要是弄壞了,看你怎麼賠!”說著將一間衣服塞進連城懷裡,轉身扭著身段走了。眼裡的痛好了些,半睜開眼,連城將衣服抖了出來,借著月光,果然是薄如蟬翼的上好料子,將它收在懷中,連城無奈地笑了笑,走進屋內,再出來時,發現剛剛淑妃身邊的宮女還沒有走,許是見了熟人,靠在浣衣院後的老樹旁聊天,聲音輕輕低低的,卻正好順著夜風飄進連城的耳里。

  “唉,看見了吧!這就是當年的皇后!”

  “什麼嘛,灰頭土臉的,我怎麼沒看出什麼傾國傾城?看上回小李子吹的,我還真信了呢!”

  “嘻,她總是低著頭,我也沒看出來,不過我看她也真慘,怎麼說也是皇后,怎麼就當了奴婢了呢?”

  “切,還不是沒家世嘛,她們東隱早就滅了,哪像現在這些娘娘,個個都是開國功臣的姐妹女兒!”

  “說的也是呢,而且還無子,我聽說她是因為和別的男人私通才被廢的呢!”

  “真的啊,和誰啊,咱們皇上那麼英俊神武,她還找其他男人?”

  “就是說啊,所以才會這麼慘嘛!自作孽!”

  “皇上……啊……什麼時候能進奴家的閨房呢!”

  “瞧你騷的,小心讓淑妃給煮了!”

  “哈哈……”

  女子們的笑聲讓連城心酸,她彎著腰坐回衣盆前,木然地看著手中的薄紗,從皇后到妃嬪,再到世婦、女御,直至如今的宮婢,宮廷里所有女人的品級都被她做過了,正所謂一落千丈,說的就是她這樣的吧。

  他是真的恨她!心底泛起澀澀的疼痛,想起小屋前的那滴淚,想起他揚手時的大火,為什麼要活著呢?墨蛟,為什麼要讓我活著,連城的不禁喃喃自問,那個人的愛玉石俱焚,得不到便毀滅,而你的呢?如今你們的愛都不在了,空留下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抬頭望向高高的宮牆,可不管怎麼貶,怎麼罰,他始終不讓她出這座宮牆,隔著密密的枝頭,那暗夜中的牆是那樣高,那樣遠,正如他和她之間越來越遙不可及的距離。

  “浣衣院的,你們來個人去下鳳棲殿,貴妃娘娘剛從北里過來,一路上好多衣物要換洗!”後院有人進來的聲音,連城趕緊站起身,小跑著走了過去,一抬頭,對上的正是一直侍奉在鳳棲殿的老嬤嬤,見是連城,嬤嬤也嚇了一跳,隨即立刻捂了嘴。

  “嬤嬤,今晚就我一人當值,我跟您去吧!”

  嬤嬤急忙點了點頭,然後立刻轉過身,但連城還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淚光。

  一路上兩人無語,都只是匆匆的行走,連城還記得她一直是個貼心的老奴,風佑稱帝後,皇宮裡的人基本都換了,甚至連帝閣也清理一空,可那日她初到鳳棲殿,便看到她一直長跪不起,原來她只是個無依的老人,出了宮,又讓她何去何從呢?於是連城留下了她,包括其他一些不願被遣散的奴僕,有些事她早已不記得了,可他們卻還都記得曾有那樣一位恬淡而美麗的皇后在鳳棲殿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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