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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頭笑道:“什麼傳授不傳授的,咱這些跑江湖說野書的,哪個正經拜過師父學過藝?真要是得過傳授,咱還用頂著太陽就著黃土撂地畫鍋?早上茶館裡說整本大套的書去了,誰還在街上混飯吃?不瞞您說,我是昨天在街上撿了張舊報紙,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上面三言五語寫了這麼幾句,我才知道這個事兒,給他編纂編纂,說出來混口吃喝。”

  崔老道聞聽此言暗暗吃驚:“光頭這段書說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居然是臨時胡編的?憑往常的見識、嘴上的本領,看了幾行報紙就能說一下午,掙好幾塊現大洋,這是多大的能耐?”趕忙敬了光頭一杯酒:“遇上您是貧道我的運氣,您無論如何也得傳給我一手兒,把這後邊的故事給我念叨念叨,等將來您去別處發財了,讓老道我在這兒混口飯吃。”

  光頭說:“道爺,實話跟您說吧,今天這扣子拴住就完了,後文書我還沒來得及編,編也編不下去,明天一早我就奔保定走了。”

  崔老道若有所悟,對光頭一挑大指:“罷了,您真是高人!”

  光頭讓崔老道這麼一捧也聽高興,嘴岔子咧得老大,借酒勁兒掏心掏肺地對崔老道說:“道爺,咱不是高人,只是個粗人,從來沒有什麼高招兒。干咱這一行講究‘無風起浪’,這四個字掌握好了,沒有不賺錢的道理。”

  崔老道不是平庸之輩,腦子轉得快,心知光頭要說真東西了,急忙豎起耳朵問道:“貧道我願聞其詳,還求您賜教,何為‘無風起浪’?”

  光頭酒後吐真言:“咱撂地干買賣的,不比書館中的先生,到書館聽書的大多是識文斷字之人,不說有多大的學問吧,反正胸無點墨的苦大力肯定不會去,也去不起,所以那兒的先生們都是高談闊論、講古比今。咱可不一樣,聽咱這玩意兒的,都是一睜眼就該著一天飯錢的窮老百姓,聽的是個新鮮、圖的是個過癮,要給他們講什麼叫三氣周瑜、舌戰群儒,兩句話沒說完人家就不聽了,扭頭就得走,非得講街頭巷尾的奇聞逸事才留得住人。老百姓最愛聽什麼?最愛聽身邊的事兒,這裡頭太有講究了,說遠了不行,說近了也不行。往遠了說,你給他們講燕王掃北怎麼建立的天津衛,那跟現如今的窮老百姓有什麼關係?當然沒人愛聽;可往近了說,南門口哪家的媳婦兒偷人了,傳到本家耳朵里你可得挨揍,掙倆錢兒還不夠買膏藥呢!這個尺度不好把握。好比眼前這爆肚兒,哪兒都有爆肚兒,材料都一樣,怎麼就單上你這兒吃,就是因為火候兒拿捏的好,欠一分不脆、多一分牙磣,就講究個恰到好處。咱說書也一樣,得讓聽書的好似知道,至少聽說過這麼個事兒,可是知道的又不多,以為你能給說透了,卻聽不出你也是胡編亂造。再者甭管事兒大事兒小,必須夠得上一個奇字,無巧不成書那是套路,無奇不成書才高明,話到奇處字字絕,全指這個‘奇’字抓人。好比門口那個賣餛飩的,誰家的餛飩都是麵皮肉餡,怎麼就他家人多?別人鮮肉拌香油做餡兒都干不過他?就是因為人家有奇招兒絕活兒,面還是那個面,餡兒也還是那個餡兒,唯獨湯不一樣,用的是田雞腿兒調湯,哪兒都吃不出這個鮮味兒來。再者所謂評書,須是連評帶講,掰開揉碎添油加醋,為了聳人聽聞,必須有收有放,沒風捲起三尺浪,於無聲之處響驚雷,反正是怎麼邪乎怎麼來!”

  正所謂“老龍常在沙灘臥,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崔老道本就是個吃貨,光頭用吃喝作比,當真讓崔老道受益匪淺、茅塞頓開。論嘴上的能耐,他倒不輸光頭,吃虧就吃在沒有新玩意兒,也是先入為主,翻來覆去就那一部《精忠岳飛傳》,說得都長了毛了,沒想過應該說別人沒說過的。這一下行了,回去編纂一個沒人聽過的好段子,何愁掙不來錢?

  簡單地說吧,兩個人酒足飯飽,出了二葷鋪拱手辭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上有緣再見。崔老道喝得迷迷糊糊,別過那個大光頭,一路往前亂走。他是吃飽喝足了,家裡那幾張嘴裡可還沒著落,出來一整天空手而回,如何對得起一家老小?乾脆找個沒人的地方忍一宿,想出幾個出奇的段子,明天掙了錢再回去。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不知不覺行至一處,抬眼一看是城隍廟,崔老道微微點頭,自己跟自己說:“這個地方倒是冷清,沒人打擾正好想想段子,今天老道我就夜宿城隍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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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隍廟在天津城的西北角,門口臭水坑是民間俗稱的“鬼坑”。以前天津城四個城角各有一個大水坑,俗傳這四個大坑是“一坑銀子一坑鬼,一坑官帽一坑水”。怎麼講呢?西南角的是“水坑”,不僅面積大,水也很深,直通赤龍河,老百姓也將此處稱為“大水溝”;東北角是“銀子坑”,這一帶位置最好,上風上水,有前朝的官銀號,住戶非富即貴,全是有錢有勢的大財主;東南角是“官帽坑”,老時年間開科取士的貢院在此,出過很多當官的,所以說是官帽坑;西北角是“鬼坑”,是因為水坑在城隍廟大門口。城隍爺陰間的司管,老百姓認為這一帶的陰氣最重,周圍的買賣大多是扎彩鋪、槓房、棺材鋪,另外殺牛宰羊的屠戶也不少,在水坑邊兒上幹活兒,不要的下水和髒東西都往坑裡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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