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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顧當然知道女大學生的存在。但她沒有太多聲討過楊麥。因為楊麥一旦對她做了虧心事,在家裡就老實一些。吵起架來,小顧也多一個殺手。小顧自己也有過醜事,這方面和楊麥一樣經不起追究。小顧領頭向辦公室外面走,她不想讓同事知道她小顧不是百分之百的楊麥夫人。

  女大大學生跟著小顧走到樓下院子裡,用簡單的幾句話請小顧讓位。

  「你說什麼?」小顧抬起眼。眼睛清亮天真,不諳世事,睫毛又黑又長,是難得的美目。可惜楊麥很久不去看這雙眼睛了。不然他會心顫,像他最初愛她一樣。會想,那裡面有多少善良,而善良往往混著蒙昧甚至愚蠢。「你再說一遍。」

  女大學生又說一遍,更簡潔明了。更厚顏無恥。

  小顧甩起巴掌打過去。女大學生馬上捂住腮幫。小顧的手已回來。又是一巴掌。就這樣,女大學生和小顧一退一進,小顧左右開弓,女大學生嘴裡直叫:「唉,怎麼動手?……」

  小顧打得好快活好暖和。心裡冷笑,這類女秀才都是囊貨,就會講點餿語寫點酸詩,拿不出行動來。這位嘴尖皮厚一身柴禾的女學生能有什麼用場,上不了床,下不了廚,楊麥怎麼找這麼個大當給自己上。

  一架打完,楊麥跟小顧正式提出離婚。

  小顧隨他去捶胸頓足,說他和她生活十幾年如何痛苦,她只是照樣給他做飯、洗衣、煎補藥。局面就這樣拖下去。拖得女大學生跑了,換成了個歌舞團的女笛手。

  這兩天兒子回來對小顧說:「你別拖爸了。你要把他拖死啊?」

  小顧傻了。

  兒子現在十七、八了,都是鬱悒藝術家的蒼白模樣。小顧常常奇怪他們沒有她的活力,她的健康。

  大兒子說:「爸要把你們的離婚案提交法院了。」

  小顧樣子乖乖的,看一眼大兒子。

  小兒子說:「爸知道你的事。」

  小顧頓時垂下頭,又感到那陣醜惡皮疹一般在臉上發散開來。她想她的兒子們一定看得見它,她只得戴著這層醜惡把頭垂得低低的。

  大兒子說:「爸問過蔻蔻、穗子她們了。她們扒在樓頂欄杆上看見好多事。爸剛放出來的時候,就去問過她們。……」

  小兒子說:「你拖爸的話,法庭把你的事公布出來,我和哥就完蛋了。」

  大兒子說:「照顧一下我們名譽,我們要臉。」

  小顧一點一點冷下去,任大股淚水在她鰾著一層醜惡的臉上縱橫流淌。

  她沒有向楊麥去聲辯。和黃代表一場艷史,她是不得已的,她的出發點並不醜惡。或許那就更加醜惡。

  小顧什麼也沒說,便在離婚協議書交上法庭之前簽了字。

  十幾年後穗子回國,在曾經的「拖鞋大隊」夥伴家見到了楊麥和他的年輕夫人。這位新夫人不比初嫁時的小顧大多少,楊麥對她說話口氣總有些沖,笑容也很不耐煩,讓人明白他寵她是沒錯的,但絕不拿她當回事。楊麥對其他藝術家協會的老同事很當心,這表現是在他過分的隨和與過分響亮的大笑。因為這幫人里只有他一個還有名利可言。他為自己的好時運感到不安。小小的楊麥太太年紀不大,卻很懂得楊麥此刻的用心,幫襯楊麥把玩笑開得更好,以緩衝隨楊麥的財運、官運、艷福而來的孤立。打了一下午牌,主婦安排了晚飯,大家都喝了一些酒。小楊太太以掐耳朵,捏手指來阻止楊麥喝酒。楊麥喝紅了臉,不時哈哈大笑,但兩人都讓大家明白,她敢這樣鬧只是因為他由著她鬧。穗子看著幸福的楊麥夫婦想,當初小顧真是兜了一個大彎子兜到這群人里來了,不然楊麥可以提前幸福多少年。

  飯後楊麥喝醉了,被扶到長沙發上躺下。大家恢復了聊天,聽楊麥叫起來:「小顧,小顧,倒杯茶來。」所有人靜下來,小楊太太臉上有點掛不住。過一會,楊麥起身去廁所嘔吐,小楊太太跟進去捶背,老三老四地輕聲嘮叨他不該喝那麼多。楊麥又躺回到沙發上,小楊太太拿一條毛巾挨著他坐下來。人們該聊什麼還聊什麼,但氣氛有一點不自然了,都開始逗小楊太太,又逗得不十分高明。一直低聲呻吟的楊麥又叫起來,「小顧,小顧啊,」叫得體己貼心,似乎醉成這樣,叫叫也是舒服的。

  小楊太太用濕毛巾擦了擦他的臉。原來小顧陰魂不散,這讓她措手不及。所有人都有些尷尬,都不知接下去怎樣再打圓場。「小顧啊,倒杯茶給我,」楊麥說,耍點少爺腔調,並明白不會為這腔調付代價的。這是另一個楊麥,鬆弛舒坦到極點的一個丈夫。讓在場的人意識到,曾經他和小顧間的親密,超出了他們的想像。

  不久楊麥醒了酒,讓小楊太太扶走了。沒人把他醉酒時的表現告訴他。穗子猜是大家並沒有把它當成一個笑話,去講給清醒後的楊麥聽。

  但不知是誰把它告訴了嫁到了深圳的小顧。小顧的現任丈夫是個大工廠廠長,很為自己老婆是著名畫家楊麥的前妻而驕傲。小顧總是告訴她新認識的人,她就是愛楊麥,他多不是東西她也愛,她也沒辦法。她講這話時火辣辣的,毫不在乎自己的犧牲品身分。似乎只要她一頭熱著,楊麥就有她的份。這種時候,她的微笑里藏著一點玄機,一點夢,說:等著吧,還會有文化大革命的。別人等或不等,她小顧反正是心篤意定地等著。

  小珊阿姨

  更新時間2009-4-22 15:20:02 字數:2789

  小珊阿姨一個人過。一個人去買幾兩肉,幾十根菜,一疙瘩姜大小如足趾。一個人將向里的筋筋瓣瓣剔淨,將韭菜一根根理齊,洗個十遍八遍。之後她一個人開始將肉細著均著地剁,剁得緩急有致,聽上去像捶小鼓點。於是有人聽聽便會說:“小珊一個人還不省省心,費那麼些事包餃子,不就她一個人吃嘛!”若久不聽小珊阿姨的小鼓點,人也會說:“小珊一個人過得到底馬虎,老長時間家裡連煙都不冒。一個人,總也得吃吧?”

  遠遠瞧小珊阿姨走過來,林蔭下歇涼的人嘀咕:“瞧她這身條,歲數怎麼不往人家身上顯啊?”

  “你沒湊近,近了她也不經瞅啦。天天去什麼芭蕾舞訓練班蹬踏,身條敢不好嗎?”

  “再蹬也不中用啦。小珊怕是有二十年沒上過戲了吧?跟六七十的人聊,時不時他們還會聊到程小珊當年的紅勁兒。那些年她一年要上四五個片子,臉蛋子都上了花露水標籤兒。”這時小珊阿姨已逼近,人便來不及似地鼓動小推車裡的孩子:“叫哇——叫小珊奶奶!”

  孩子們立刻一片呀呀聲:“奶奶好!”

  小珊阿姨俏皮地揚揚眉。其實她很不肯做他們的“奶奶”。就像曾經我們這輩人認真拍了她好些年馬屁,她才對“小珊阿姨”的稱呼認了帳;那時小珊阿姨剛離婚,搬到我家對過,和我們做對門鄰居。一個長相很好的男人敲著小珊阿姨的門邊,從一樓伸出一個女人頭,對那個人說:“多敲會兒,小珊在家。剛才還聽她的高跟鞋在我頭頂上跺。”男人羞答答起來,反而跑開了。過幾日,換了另一個長相不錯的男人來敲小珊阿姨的門。小珊阿姨從未把這些“是非”們放進屋。她不傻,才不會把自己的時間、精力、名聲白搭到這些沒用的漂亮老少小白臉上。她曾經教誨我媽,那時我媽剛出高中開始在電影界忙著跑龍套。她說:“要想做女演員,首先得削髮為尼。我這人只對演戲認真,其他的,我保持著自己六根清淨。”她的清淨終於惹得她丈夫不願體面地嚷得滿世界都聽見:“你他媽的程小珊——你那百十張笑臉有一張是給我的嗎?你不洗衣不做飯不生孩子,要想跟你上床,老子先得變成個導演,對吧?!……”事後小珊阿姨對人說:“他是個流氓。我真納悶如今流氓都不叫流氓,全改叫作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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