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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自己也許會永遠漂泊下去了。可是永遠到底有多遠呢……

  每一封信的結尾都寫著:問候家明。

  七月無法寫回信或寄東西給她。她的地址總是在變化中。七月的生日,第一次她寄了一大包幹玫瑰花苞過來。又一次,她寄了一條少數民族的漂亮的刺繡筒裙。然後又一次,她寄自己畫的油畫給她。畫面上是她自己的裸體。長發,變形成一條魚。

  旁邊寫著小小一行字:海水好冷。

  這樣安生出去已經整整三年。

  又過了兩年。大三的時候,七月參加學校里的辯論比賽。休息的時候大家聊起余純順,又聊到徒步或騎車環遊世界等行為。一個男生輕描淡寫地說,這些人都很矯情。表面上灑脫自由,其實內心軟弱無力。他們沒有適應現實社會的能力。

  所以採取極端的逃避態度。本身只不過是頹廢的弱者。

  七月突然漲紅了臉。她站了起來。你不了解他們。你不了解。他們只是感覺寂寞。

  寂寞。你知道嗎。因為憤怒,七月說話有些結結巴巴。她激烈地提高了聲音。你有的東西她沒有。可是你又無法給她。就像這個世界,並不符合我們的夢想。可是我們又不能捨棄掉夢想。所以只能放逐這個世界中的自己。

  那天晚上,七月看見少年的安生。她穿著白裙子在樹上晃蕩著雙腿。長發和裙裾在風中飛揚。還有她的笑臉。可是七月想,安生應該有點變了吧。畢竟現在安生已經和她一樣22歲了。22歲的七月,覺得自己都有些胖了。以前秀麗的鵝蛋臉現在有些變圓。人也長高了許多。

  她真的非常想念安生。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來。七月想可能是家明。接起來聽,那裡是沉默的。七月說,喂,請說話好嗎。然後一個女孩微微有點沙的聲音響了起來。七月,是我。你是誰啊。七月疑惑。

  我是安生。女孩大聲地笑起來。

  安生一路到了上海。

  七月,請兩天假過來看我吧。我很想你。

  七月坐船到上海的時候是清晨。安生在十六鋪碼頭等她。遠遠地,七月就看到一個瘦瘦的女孩。扎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一直垂到腰。穿著牛仔褲和黑色T恤,球鞋。

  七月跑過去。安生站在那裡對她笑。扁平的骨感的臉,陽光下蕎麥一樣的褐色肌膚,高高的額頭。

  從小安生就不是漂亮的女孩,但有一張非常東方味道的臉。現在那張臉看過去有了滄桑的美。帶著一點點神秘和冷漠的。沒有任何化妝的。只有眉毛修得細而高挑。

  安生你現在像個越南女人。七月笑著抱住她。我真喜歡。

  但是你卻像顆剛曬乾的花生米,讓人想咬一口。安生笑。她的眼睛漆黑明亮。牙齒還是雪白的。

  這是七月看到過的樹上女孩的笑容。

  安生真的長大變樣了。只有笑容還在。

  安生帶七月回她租的房子。她在浦東和一幫外地來的大學生合住,分攤房租。上海的租金很貴。安生說。但她還是把自己的小窩布置得很溫暖。棉布的床單,桌布和窗簾。

  床邊放著一隻圓形的玻璃花瓶,插著潔白的馬蹄蓮。七月看到木頭像框裡他們的三人合影照片。安生說,每次換地方,都不能帶走太多東西。但我必須帶著它。因為它是我唯一所有的。那時候我們剛認識家明。我們都很快樂對嗎。

  家明現在好嗎。安生問。

  他很好。馬上就要畢業了。現在西安有一家公司邀請他過去工作。

  他在那裡實習,搞開發。

  家明現在是大男人了吧。安生笑。七月從包里翻出家明寄給她的照片給安生看。家明穿著小藍格子的襯衣,站在陽光下。他看過去總是溫情乾淨。

  安生說,他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十六歲以前是這樣。十六歲以後也是這樣。你帶他來酒吧的那一個夜晚,他出現在酒吧里,好象讓所有的喧囂停止了聲音。

  恩,而且他是個認真淳樸的好男人。

  嫁給他吧,七月。等他一畢業就嫁給他。

  可是他很想留在北京發展。我又不想過去。你知道的,安生,我不想離開我的父母家人。還有我們住了這麼多年的城市。雖然小了點,但富裕美麗,適合平淡生活。

  你喜歡平淡生活?

  是。安生。我手裡擁有的東西太多,所以我放不掉。

  安生笑了笑。她一直在抽菸。她開始咳嗽。她摸摸七月的臉,七月你臉上的皮膚多好啊。

  我的臉整個都被菸酒和咖啡給毀了。白天去推銷公寓,只能化很濃的妝。可是我身上的皮膚卻像絲緞般光滑。你看,上天給了我一張風塵的臉。它很公平。

  今天是周末,我們去酒吧喝點什麼。安生拿出一件黑色的絲絨外套,安生,你不穿白衣服了。七月說。

  現在只有黑色才符合我這顆空洞的靈魂。安生笑。然後對著鏡子抹上艷麗的口紅。

  她們去了西區一家喧鬧的酒吧。安生一直喜歡這種吵鬧的音樂和擁擠的人群。她要了威士忌蘇打。不斷地有人過來對她打招呼。HI,VIVIAN.七月看著安生手指上夾著香菸,在幾個老外面前說出一連串流利的英文,然後和他們一起笑起來。七月摸著自己杯子裡的冰水。

  突然她發現她和安生之間真的已經有了一條很寬很寬的河。她知道站在河對岸的還是安生。可是她已經跨不過去。

  七月看著自己放在吧檯上的潔白的手指。她們的生活已經截然不同。

  一個穿藍襯衣,戴黃領帶的瘦小的中年男人擠過來,對安生笑著說了些什麼。安生應了他幾句,然後回來了。準備在上海待多久,安生。七月問她。

  來上海主要是想掙點錢。最近房產銷售形勢很好。當然還是要一路北上。然後去興安嶺,漠河看看。

  不想去西藏尋找一下畫畫的靈感嗎。

  不。那片寂靜深藍的天空已經被喧囂的人聲污染了。而且我已經放棄了畫畫。

  為什麼。你一直都那麼喜歡畫畫。

  你生日時送給你的畫是我的終結。這片寒冷的海水要把我凍僵了。

  安生又喝下一杯酒。

  你呢,七月,你還寫作嗎。以前我們兩個參加作文比賽,你總是能獲獎。而我的作文總是被批示為頹廢不健康。安生笑。可是我覺得我比你寫得好。

  還喜歡海明威嗎。我在旅途上閱讀他的小說。他給了我最大的勇氣。我一直想知道,他把獵槍伸進自己嘴巴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然後我也開始寫作。七月。我一直在稿紙上寫。也許哪天某個書商會讓我出版這本書。我們被迫丟棄的東西太多了。寫作是拯救自己的方式。上帝不應該會剝奪。

  又是一陣喧囂的音樂。舞動的人群發出尖叫。

  我走遍了整片華南,西南和華中。幾乎什麼樣的活都幹過。在山區教書,在街頭畫人像,在酒吧跳艷舞,在戶外畫GG。有時候一個人在一個偏僻小城裡爛醉三天都沒有人知道。我已經忘記自己的家在哪裡了。早就和母親斷絕了關係。我想我的家是被我背負在靈魂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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