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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大姐高興道,“來了,果然來了!”

  這是我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先是長出了一雙鳥兒一樣的翅膀飛翔,而後像是縱馬奔馳在糙原上。但轉瞬之間,又覺得有一種漂流在海上的感覺。等我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發現自己睡在一間糙房中。這擺設依稀有些熟。

  有人推門進來,還帶著一股糙藥味兒,大概是端來了藥。我轉了轉眼珠,視野里映入李慕辰的小臉。

  “啊……呀……”我開口叫他,卻只發出這麼奇怪的兩聲。

  李慕辰衝到我面前,忽閃忽閃眼睛,“娘!你醒啦!!”

  我點了點頭,他忽然一把興奮地抱住我,“娘,你睡了二十多天,都快把我們擔心死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被他勒得差點斷氣,好在柳大叔及時進來把這個死孩子拖走。我慢慢地坐起來,不知這裡是何地,我昏睡的二十多天又發生了什麼事。柳大叔把藥碗遞給我,溫和地笑道,“先喝,先喝。”

  我一邊喝藥,一邊聽李慕辰說,“娘,我好崇拜你相公啊!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告訴我臨風哥哥就是你相公啊?”

  我差點把剛入口的藥全部噴出來,柳大叔摸了摸李慕辰的頭,笑道,“這孩子,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直接?你娘才剛醒,不要嚇到她。”

  李慕辰興奮地說,“我從來都沒有這麼佩服過一個男人,真的!某些方面來說,他比方小八男人多了!”

  我不知道他這些結論是從哪裡得來的,也知道他素來就是想到哪說哪的個性,完全不能指望他說清楚,只能把目光投向柳大叔。柳大叔會意,帶著笑意說,“那夜牢房被人放了火。但那天也恰好是皇帝的壽辰,大行首和東班首在宮中把賢王拖住了,所以救我們的人才能順利劫獄。等我們都安全出去的時候,妹子你已昏死過去多時,氣息微弱得幾乎隨時都要停止。當時我們動用私人的力量,找了很多非常有名的大夫,都說你已經回天乏術了。西班首當時就轉身跑了出去,後來大行首就來了。”

  李慕辰搶話道,“娘,你當時已經跟個死人沒什麼兩樣了,可是臨風哥哥用銀針扎了你整整三天三夜,用什麼他們念家祖傳的法子救你。你不知道多恐怖,又是吐血,又是割腕的,他的那兩個手下都給他跪下了,又是哭又是求的,可他怎麼也不肯放棄,最後你終於活了過來。他當時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搖搖晃晃的,臉色白得透明,連頭髮都白了好幾根!方小八奇奇怪怪地問什麼,值得嗎?臨風哥哥就說,”李慕辰站起來,學念臨風當時的樣子,“我救我的妻子,天經地義。”

  “啪嗒”一聲,我看見自己的淚珠掉進暗褐色的藥汁里。念家祖傳的法子,便是以血換血,以命換命。念臨風和念伯伯一樣,自出生便吃很多藥丸,成長過程中更是嘗了數不清的名貴糙藥,他們自己也試藥,所以血肉之軀全都是藥。但這樣的身體,一旦受損,便會危及生命,就算能夠治癒,也會折損自己的陽壽。

  我怕他流血,我心疼他受過的傷,全是因為我知道這就意味著折損他的陽壽。按照柳大叔和李慕辰的描繪,我簡直不敢想像,念臨風為了救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娘,你哭什麼?”李慕辰拍了拍我的臉頰,“有個人這麼愛你,不是應該高興的嗎?”

  我搖了搖頭,著急地依依呀呀說話。李慕辰聽不懂,急急地回頭去看柳大叔,柳大叔問我,“是問大行首現在人在何處嗎?”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柳大叔說,“當時大行首雖然臉色很差,但是直挺挺地走出去的。我們因為都是逃犯,不能露面,只能讓雲掌戶去送了送。聽雲掌戶說,是被……壽陽郡主給接走了。後面的事情,因為我們趕著出京,就不太清楚了。”

  我掀起被子要下床,他們兩個人連忙按住我,齊聲道,“不行!”

  我堅持,用力地掙扎,就在要掙脫的時候,聽到門口一個聲音,“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任性胡鬧!”

  柳大叔和李慕辰讓開,我看見方重站在門口,臉上有著明顯的怒氣,“你當我們幾個人冒險運著你逃到這裡來容易嗎?你當嚴叔嚴嬸,徽州的所有徽商包庇我們,是開玩笑的嗎?你當他的犧牲是白費的嗎!我告訴你,你現在這條命不是自己的,由不得你胡來!”

  李慕辰朝方重豎了個大拇指,方重對他們說,“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單獨跟她說。”

  柳大叔點了點頭,臨出門的時候按了下方重的肩,然後便出去帶上了門。

  方重走過來,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我。他臉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痕,雖然已經不甚明顯,但仔細看還是能分辨出來。他往我的背後墊了很多的軟枕,然後低聲說,“我知道他用那樣的法子救你,要折掉自己的陽壽。我曾經以為他不愛你了,至少不值得你那樣一心向著他。可是直到我看到他用那樣的法子救你,我才知道,在他的心裡,你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我輸了,輸的心服口服。至少我最初留在這裡,留在你的身邊,為的是完成對另一個人的承諾。”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懂念家的秘密,他為什麼會知道,而他所謂的對另一個人的承諾指的又是什麼。他似是知道我所想,輕輕勾了一下嘴角,“我小時候得過一種怪病,所有的大夫都說我活不過五歲。我四歲那年,好像快要死了,卻被一個伯伯用同樣的方式救回了性命。那個伯伯,應該就是念臨風的爹。有些故事,是時候告訴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在修文啊,在修文啊,不要催,不要催。

  ☆、商道三十九

  屋外更深露重,屋內點了蠟燭,窗紙上倒影著兩個人影。

  這個故事並不算短,雖沒有想像中的盪氣迴腸,但我心裡的許多疑問都在方重平緩的敘述中慢慢解開。

  “我自小體弱多病,大夫都說活不過五歲。那年我快病死了,族人已經將我的後事都備好。因為我被認為是不祥人,所以沒有人願意來照顧瀕死的我。後來念臨風的爹遠行來到我的家鄉,救活我之後,他就離開了。我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不知道他來自何處。後來又過了兩年,傳出匈奴的大王要與中原的公主和親的事情。朝廷在四處選拔前往和親隊伍的人選,我在我們族裡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就被派去伺候那個據說又凶又殘暴的和親公主了。可事實上,公主不但不凶,反而非常溫柔,對我很好,還教我讀書識字和很多做人的道理。”

  我知道他兒時肯定艱難,才在與我認識之初時,有那麼堅忍的一面。他說以上這番話的時候,雖然面無表情,像是說一件毫不不相干的事情,但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經微微突起,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

  我伸出雙手握住他的拳頭,試圖平復他的情緒,他卻坦然一笑,“都過去了,我不是覺得痛苦,只是替紗苑可惜。陸紗苑就是那個和親公主的名字,她是賢王的大女兒。”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猜到,所以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吃驚。

  他接著說,“紗苑在匈奴過得並不好。前可汗有許多的夫人,他生性多情,不肯在一個帳子裡多留,紗苑那幾年幾乎沒與可汗見過幾面。可紗苑那麼美,那麼知書達理,所以還是招惹來了一些大麻煩,其中最大的麻煩就是現在的蘇林可汗。我記得那一夜,匈奴下了很大的雨,可汗去了別處巡查,我吃過晚飯,就被同守公主氈房的幾個匈奴人架去喝酒。那一夜,我喝了很多的酒,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回到氈房,剛好看到蘇林可汗從裡面出來。”

  聽到這裡,我的後背一陣陣發涼,心中清楚地知道他故意忽視的故事背後隱藏了怎樣的一個悲劇。可這個悲劇,會不會導致一個我根本預想不到的結局。我的肩膀顫了一下,方重壓住我的手臂,“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我不打算告訴李慕辰事實的真相。那個人確實是他的父親沒說,但他也是害死紗苑小姐的罪魁禍首!起初,他根本不相信紗苑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甚至,他在紗苑小姐難產死後,還要追殺有可能繼承汗位的李慕辰。我抱著李慕辰,四處躲避他的追擊,終於有一天,中原和匈奴的邊界起了戰亂,我和一個婢女趁亂跑到了中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又緊緊地扯住方重的衣袖。他跟李慕辰早就認識,他從匈奴逃到中原來,我們在武威逃亡的路上遇到他,難道這一切,都是早就設計好的?

  “你一直問我,為什麼要給匈奴的士兵指路,害那麼多人枉死,其實不是的。我是為了掩護年幼的小王子和婢女,選擇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逃亡的途中恰好碰到你和念臨風。也就是說,匈奴的士兵其實是來追我的,陰差陽錯地找到了你們。至於後來,我和你共同撫養李慕辰,確實有我的私心,而我也不希望你跟念臨風再見面。”

  原來,我們都錯怪了他。他並不是因為記恨念臨風要殺他,所以向匈奴的騎兵供出了我們的行蹤。我們在自己的人生裡面,總是擅於太過主觀地評斷一件人和一件事,而往往忽略了事實的真相,被片面的聯想蒙蔽了眼睛。這個弱點,連念臨風這樣的人,都難以避免。

  屋子裡變得很安靜,窗外呼嘯的北風震動了窗紙。我忽然覺得很冷,把被子兜在身上,等著他繼續往下講。

  “我和賢王,是因為紗苑小姐的關係,保持著一絲聯繫。我真正替賢王辦事,是在我們準備開茶鋪,但資金和貨源都不足的時候。去臨安碰到蘇淡衣,並未想過她就是賢王派來監視我的細作,賢王生性多疑,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人。我為了打開茶鋪的生意,就幫賢王在姑蘇城中走動,為大運河取道姑蘇做準備。可後來,徽州出了事,賢王秘密下令在全國大肆搜捕曲惠娘。那時我借著出門,也要幫忙尋找曲惠娘的下落,沒想到碰到了馮子洲,就把他接回了姑蘇,解了藥鋪之圍。後來我才知道,馮子洲有個學生在太醫院當值,那個太醫在去賢王府把脈聞診的時候,無意之間聽到了賢王搜捕惠娘的消息。那太醫知道馮子洲與通州縣令交情不淺,並急沖沖寫信告訴了馮子洲。可誰也沒想到關鍵人物曲惠娘,居然會被你所救。這件事情讓我方寸大亂,不得不讓念臨風牽扯進這件事情來。”

  方重低頭看著我,鼻樑的弧度像一把玉鉤,“我不確定他能否救你,但我打聽過,京城裡流傳著一個郡主續弦的故事。那之後很多次,我不斷問自己,若是分隔多年,若是明知陰陽兩隔,自己能否對自己的愛人如此忠貞不渝,卻始終無法肯定堅決地給出一個答案。其實,那個時候我就暗暗地知道,自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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