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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三。

  靈璧與寒松一樣,一手緊緊扣著牆頭,另一手的食指朝著鄰家窗戶上的影子指去。一連數了好幾回,還是三個人。

  不對啊,那日她往牆頭上插瓷片子的時候,兩個娃兒在院子裡玩耍。著青衫的書生,再加上屋裡頭沒出來的孩子娘,四口人才對的。

  一個不好的念頭閃過,抬起數人的手改為捂住嘴,靈璧小心翼翼的從牆頭上退了下來。

  大肉燉煮過後混合著香辛料後的香氣不住的往她的鼻子裡鑽,可靈璧的口中不僅沒有唾液分泌,反而一下了梯子就蹲下了身。

  腹中的熱浪向上翻湧,舌頭上滿是酸意,腦袋朝下扎著乾嘔個不停。

  寒鬆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著靈璧蹲下身。右手不住的在她的後背處輕撫,試圖讓靈璧稍稍的舒服些。

  “水……”

  靈璧單手捂著嘴,微弱的聲音從指縫裡傳出。

  寒松聞言立刻起身,快步跑到屋裡拿出了盛水的木桶。在木桶上頭拴了繩子,寒松小心翼翼的將它放到了井裡,生怕木桶碰到井壁上弄出什麼動靜來。

  要知道,鄰居家裡的肉香氣真的是太濃了,外頭街面上不知有多少人如同他與靈璧一樣聞嗅到後出來查看。

  夜裡靜的嚇人,寒松不想自家的院子也成為別人的靶子。

  晃晃蕩盪的接了半桶水上來,寒松往桶里放了個半拉葫蘆做的瓢,拎到了牆根兒底下,靈璧那處。

  靈璧顧不上井水冰涼,探手進去握著瓢把舀了水上來,漱了好一陣子的口。知道舌尖上再沒有異味,才把木桶推開,頹然的坐在了地里。

  “少了一個。”

  她抬起頭,也不知靈璧當真皮膚白皙,還是月光照耀下顯的白,她此刻蒼白的如同學堂里先生習字的那張紙。

  是少了一個,寒松點點頭,靠著牆坐在了靈璧的身旁。炎炎夏日裡,就算到了夜間,風也是熱的。

  街頭上死的人越來越多,飢餓如同一把鑰匙,捅進了禁錮人心深處那些腌臢念頭牢獄上的鎖。啪的一聲,鎖開了。

  如今行走在街頭的,早就不是昔日的百姓了。

  靈璧見寒松點頭,想來他也知曉了。可今日見聞讓靈璧忍不住深思,而越往深處想,她越發覺得苦惱。

  若當真如

  米麵鋪子掌柜的所說,西市鋪子外頭那些是易子而食的,鄰家的書生今兒前晌帶著兩個娃兒去的意圖幾何不言而喻。

  當書生瞧見自己與寒松的時候扭頭就跑,也是因著這並不符合聖人的大道,讀書人做出這樣的事,他日城中的兵禍過去,他們就要被城中百姓戳脊梁骨了。

  易子而食做不出來,晚上回來自己的娃兒就少了一個。

  喉嚨里像是被雞毛掃過一般的癢,靈璧將臉埋在雙手之間,想要阻止這股味道鑽進她的鼻腔。誰知道鄰家鍋里燉的是什麼呢。

  “怎麼辦?”

  眼中氤氳起水汽,霧蒙蒙的望向寒松。

  寒松靠在牆上,雙腿往前一伸,整個人放鬆下來。從靈璧口中說出的問題,寒松自己也在思索答案。

  “你說,若是聖人遇到這種事該怎麼做呢?”

  寒松暫時想不到答案,將問題拋回給了靈璧。

  “佛祖割肉餵鷹,若是聖人的話,此刻就該把家裡的糧食都送出去接濟百姓。”

  靈璧想了想繼續:“或許不僅是糧食,連自己也要送出去,肉身飼人。”

  不管是把家裡頭的糧食送出去,還是把自己送出去,寒松思前想後都做不到。家裡的米麵沒了,自己餓肚子還好說,若是讓靈璧也跟著他挨餓,寒松就不捨得。

  再說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靈璧的肚子上瞧,雖然現在看著平,可過些日子就起來不是。

  “我做不到。”

  寒松搖了搖頭,他恨不得把家裡頭的糧食掘地三尺埋進土裡去。

  “你我又不是聖人。”

  靈璧往寒松的方向蹭了蹭,家裡頭的糧食別說拿去救濟別人了,就算是他倆人吃,也不一定能撐到兵禍過去。

  輕輕的將腦袋靠在寒松的肩頭,靈璧小聲嘟囔著:“我們不過是凡人罷了。”

  入夜之後所有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白日裡砰砰砰的響聲在夜裡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不時的就有人走過門外,在門前駐足停留。城中危機四伏,誰也不知停在自己門外的是什麼人,又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

  屋內桌上的飯怕是早就涼了,寒松與靈璧兩人幾近兩天沒有吃飯,可誰也沒有胃口回去坐到炕上重新拿起筷子,端起碗。

  並肩靠著牆,坐在地上。菜地在昨日裡寒松澆過,坐在上頭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衣衫便潮濕。

  他們的確不是聖人,可正因為是凡人,還當真沒有翻版坐視不理。

  “怎麼辦?”

  半晌過後,寒松再次開了口,問出了不久前靈璧提起的話。

  該如何是好呢?

  二人抬起頭朝上張望。

  糾結了一陣子,靈璧從地上起身,將地里剩下掛著的綠柿子摘了下來。

  心有靈犀一般,寒松立刻知曉了靈璧的意圖,回屋子裡拿了塊棉布單子出來。雙手撐著抖了幾下,平鋪在地上。

  青綠的柿子硬邦邦的,被靈璧一個挨著一個,緊緊的壘在布單子上。

  凡個頭長起來的,都被靈璧摘了下來。寒松把它們包裹好了,抱在懷裡爬上了梯子。把纏在腰上的帶子解了下來,胳膊越過了牆頭上的碎瓷片子,似先前把木桶送入井中一般,寒松吊著包袱送了下去。

  包袱落到地上悄無聲息,寒松雙手捲來捲去,把自己的腰帶收了回來,重新纏在腰上。從梯子上慢慢下來,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把梯子放倒在地上,寒松牽著靈璧回屋。腳下仍有一株,上頭留著一顆泛黃的柿子,他特意擋著藏下來,留給靈璧的。

  回了屋後,兩人草草的吃了幾口,就著鄰家傳來的味道,他二人要不是餓極了,怕是

  一口都吃不下的。

  桌上的燭火隱隱綽綽的不亮堂,誰也沒有去用針尖挑燈芯,只是任由它暗著。靈璧端起碗筷,正要收拾,被寒松抓著手腕攔了下來。

  “我來吧,你躺著。”

  “真不是有了。”

  雖然還沒有去找過郎中,但靈璧莫名的對這個結論非常有信心。要不是現在城中尋不到郎中,靈璧非得找人給自己把把脈,讓寒松死了心。

  可她再有信心也沒用,耐不住寒松認定。火速將碗筷收拾到了灶台旁,兩個人的碗筷洗起來根本不費時,沒等靈璧鋪好床褥,寒松已經回來了。

  鎖好了門窗,還把椅子頂住了門。食指送入口中潤濕,寒松往窗戶紙上戳了個洞,觀察了一下外頭沒有什麼不妥,才挨著靈璧躺下。

  兩個枕頭本就並排靠在一起,可寒松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點不怕擠。剛剛躺下沒一會兒的功夫,其中一個枕頭便沒了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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