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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握緊了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臉頰也因氣氛而憋的通紅。

  “那些穿青衫的書生,要叫他們血債血償。”

  靈璧聽了這話,抽出巨劍橫在山路上,攔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立身在劍上站定,兩臂張開,高呼一聲。

  “諸位師傅且慢下山!”

  蜿蜒曲折的路從山腳下一直蔓延至山頂,而及至此刻,仍有人陸陸續續的下來。再遲回來一會兒,北山寺怕是要空了。

  他日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歸來,對著一座空空如也的寺廟,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昨天夜裡,是我走火入魔……”

  靈璧抬手往自己腦袋上敲了一下,繼續道。

  “在下對佛祖雖不信奉,卻是真心敬重,各位切不可被我的胡言亂語所迷惑,失去了出世的本心。”

  數不清的人正對著自己從山下走來,唯有寒松的背影出現在了靈璧的視野之中,孤身自山腳向上前行。

  第103章【二更】

  道士也好和尚也罷,皆是方外之人, 講究一個出世。

  北山寺的和尚一直鎖在高牆之中, 不曾見過幾次外頭紅塵里的風景。頭一回被紅塵驚擾, 即是血雨腥風, 沒有幾個能夠招架住的。比如寒松拉住的, 還是個禪僧,如今面目猙獰倒像個地獄裡走出來的修羅了。

  去他的戒律清規, 他要下山快意恩仇。

  靈璧的阻攔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 和尚們一個又一個,繞過了閃著寒光的巨劍,回頭遙遙沖寒松行了個禮,轉身毫不猶豫的下山還俗去了。

  不曾入世,談什麼出世?貪嗔痴恨愛惡欲,一樣都不曾體會過, 又如何做得到六根清靜呢?

  北山寺的和尚們下山還俗,靈璧與寒松, 誰也攔不住。

  住持曾說, 寒松佛心不穩,整日去後山打老虎,遠不如寺中的禪僧們本分, 能在佛堂里一連獨坐數日。可正是將徹底自身獻與佛祖的人啊,當佛堂倒下的瞬間, 他們心中的佛便也轟然跌下神台了。

  寒松抬起了早已磨爛了黑色布鞋, 逆著同門的師兄弟們, 反其道而行之,向山上走去。

  雖千萬人,吾往矣。

  和尚們倔起來,脾氣又臭又硬,靈璧攔來攔去,愣是一個都沒攔住。從巨劍上跳下來,她將其插到背上的劍鞘中。小跑著到了封鴻身旁站定,微微彎下腰,一手攬過道人的膝窩,另一手橫穿封鴻的脖頸,用力一抬將人扛在了肩上。

  快步追在寒松身後,靈璧作為劈倒佛堂的罪人,心中惴惴不安,隨護寺的武僧一起踏入了寺門之中。

  剛一進門入眼便是半山腰上頹然倒下的佛堂,房頂早已褪了顏色的琉璃瓦散落在地上,支撐屋頂的橫樑與柱子,也七倒八歪的。

  佛堂里的泥塑比起金杯秘境中封鴻道人立的那些,不知高大了多少倍。許是金杯秘境中兩三個摞在一起,也沒有這裡的一個高。

  沒了木門與屋頂的遮擋,佛堂裡頭的神像露了出來。尚且立著的,有的慈眉善目端坐在蓮台上,眼神柔的如同夏日流淌著的泉水。有的手持法器,怒目而視,面目兇惡。

  這些佛像實在是太高了,光是瞧上一眼,便叫靈璧生出一股子敬畏之心。想來要是昨日夜裡,叫她看到佛像,指不定就不敢劈了。

  縮著脖子,靈璧畏畏縮縮的不敢抬頭。雙唇緊閉著,也不敢開口,只是跟在寒松的身後,扛著封鴻道人一步步的往石階上走。

  凡間的那些低階修士在這裡養傷的時候,幫著僧人們修了不少東西。比如腳下的石階,靈璧與寒松剛來的時候,一階寬一階窄,一階高一階低。修士中有幾個泥瓦匠,不知施了什麼術法,竟能叫台階一邊兒大小了。

  穩步踏到了石階的盡頭,靈璧偷偷抬眼去瞧寒松,和尚一路上不曾與她說過一句話,叫靈璧慌的很。

  然而光顧著瞧寒鬆了,一時沒有留意腳下,靈璧一個踉蹌肩上扛著的封鴻道人甩了出去,自己堪堪站穩了身形。然而當她低頭看到是什麼絆了自己的時候,比摔倒了還要驚懼。

  一個足有半人高的泥塑的耳朵,從不遠處一尊佛像的面首上跌落,耳垂又厚又大。

  沒有去扶封鴻起來,她緊閉雙眼,學著沙彌們的模樣,兩手交疊豎在胸前。

  “佛祖勿怪,昨夜是我不對。信女願……”

  想了想,靈璧繼續。

  “信女願一生吃……信女願吃百年素。”

  一輩子太久了,畢竟以她的資質,結個嬰還是沒有多大懸念的。

  寒松一直沉默著,他護了百餘年的北山寺,一夜之間變成了這幅破敗模樣。抬腿邁過一尊羅漢的臂膀,行走在不知該算在佛堂內還是佛堂外的地方,寒松與那些下山的和尚一樣,遇到了信仰危機。

  自記事起便信奉的佛祖,到底值不值得信奉。

  腳下有一個被塵土掩埋了的蒲團,寒松蹲下身將其撿了起來,抖掉了上頭的浮土,提著蒲團向尚且立著的佛祖走去。

  佛堂里的塑像中,有菩薩,有羅漢。他們如同凡間廟堂里的臣子一般,躬身立在佛祖的兩側,佛祖便是這佛堂中的帝王,一人獨享萬人的崇敬。

  抬腳邁過被倒下的磚瓦砸到地下的門檻,寒松踩在了北山寺難得的平整的石磚上。對無欲無求的僧侶們來說,也就只有佛堂值得他們的敬重了。

  蒲團丟在了地上,寒松站在一旁猶猶豫豫的,不知該不該跪下來。糾結的太久了,以至於跟在寒松後頭進來的靈璧都先跪了下來。

  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靈璧,寒松依舊沉默著沒有開口,不知心裡琢磨著什麼。半晌後和尚跪在蒲團上,卻不像靈璧一般垂著頭。

  往日裡來了佛堂,寒松覺得自己愚笨,聽不懂住持說的佛理。通常跪在禪僧的後頭,又怕住持和尚提問,他連頭都不敢抬,只能看著地磚出神發楞,琢磨眾生皆苦是什麼意思。

  而今,佛堂里只有他與靈璧,寒松反而抬起了頭。

  仰著脖子朝著高高在上的佛祖望去,與他四目相對,想尋一個答案。

  “你究竟值不值得我信奉呢?”

  佛祖只是微笑著回望,厚厚的耳垂及至肩頭,目光慈悲一視同仁。除了靈璧那邊傳來的悉悉簌簌的聲音,佛堂里靜的駭人。

  四周散落著摔在地上的泥瓦與瓷罐子,碎裂了一地,裡頭顏色或深或淺的黃白色粉末混雜在了一起。

  山野之中常有風,如今佛堂里沒了遮擋,風更是如影隨形。時不時的便有一股子吹將進來,裹挾起那些細碎的粉末,轉著圈兒的起來打旋兒。

  這方小世界中,人死之後當留全屍厚葬。偶爾有人斷了胳膊斷了腿,還得找殮師給補全了,放進棺木里入土。唯獨北山腳下城池中的凡人也好,修士也罷,大多將先輩的屍身火化。

  骨灰放入罈子里,送入北山寺中的佛堂與佛祖一起受和尚與信徒的供奉。

  如今倒好,無數人骨灰同北山色的佛像一樣,倒在了地上。跟別人的摻和在一起,被風吹散了。

  寒松猛的想起在金杯秘境之中,封鴻道人立下的那些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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