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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道友, 也不知你生前喜歡什麼款式……但步搖呢是永不過時的, 瞧我給你戴上……”

  直拖到腰際的青絲被靈璧一隻巧手挽了起來, 在腦後繞了幾圈團了個精緻的髮髻, 金玉鑲嵌,還點綴著綠松石的布搖插了上去。簪子可都是靈璧在凡間擺攤算命賺來的辛苦錢買的,夏日炎炎頂著太陽等生意,冬日雨雪寒風瑟瑟吹的她的攤子險些散了架。

  還要躲著不叫師尊發現,這些簪子攢的的課不容易。將最貴的步搖插在了婦人的髮髻上,靈璧心疼的很。

  隨著婦人的掙扎,步搖晃動的頻率越來越大。呲啦一聲,這件穿在婦人身上數百年都不曾破掉的衣裙,自後領處撕扯分離。

  靈璧還好奇怎的突然就抓不住了,與布料撕裂聲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叫人牙根發癢的金石碰撞聲。寒松的禪杖似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停了下來。

  盧致遠扔了手裡的法器,攔在了撲向寒松的鬼母面前。脖頸被婦人死死的掐住,臉憋的通紅不說,脖子上也爆出了青筋。他勉力掙扎著回頭,聲音沙啞極了,活像被砂紙打磨一般。

  “和——尚,你能不能快些?”

  每個踏上仙途的修士,都曾在午夜夢回時思考過同一個問題,就是自己會怎麼死。志向比較宏大的,認為自己不會死。築基結丹,成嬰化神,順利飛升入得上界,自此與天地同壽。

  腳踏實地的呢,會想著自己在突破境界時被雷劫劈死,也算得上比較體面的死法。或是與人結仇決鬥,不敵戰敗身死。秘境裡取寶時,被守護寶物的巨獸咬死。抑或是半路遇到從修羅海里出來殺人證道的魔修,被其以極其殘忍的手段砍死,甚至還會被取了魂魄做成奇奇怪怪的法器……

  若是個情種,則為了心愛之人罔顧倫常叛出師門,做一對亡命天涯的鴛鴦,死在師門的追殺之下。

  這些死法雖然都不體面,卻是亡故修士們最常見的死亡原因,不得不劃入考慮的範圍。

  盧致遠的擔憂要比尋常人多一些,夜半驚起時,他曾想過自己會不會被院判偷偷殺了做成奇怪的東西……

  師尊殺妻殺子都在談笑之間,甚至還拿到課堂上雲淡風輕的講。讓盧致遠不得不思慮自己會不會作為跟在殺妻殺子之後的殺徒,有朝一日也成了師尊課堂上的教導學子的例子。

  但眾多死法裡,唯獨沒有叫女鬼掐死這一項。

  按書中所說,文弱書生若是遭遇女鬼,可都有聶小倩一般的美貌。夜深人靜,密林之間有一處破敗的山神廟。路過此地的書生給山神拜了三拜,借宿在廟內。

  月上西樓時,便有容顏姣好的婦人飄進來,既能在案前紅袖添香,亦能在枕席間廝磨纏綿。

  這才是儒修印象里的女鬼。且到那時,就算他被吸乾了筋脈中的靈力,黑漆漆的丟在了路邊,過往的人提起自己時都要嘆息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不是?

  死的雖殘,卻也別有一種美感。

  而如今掐著他的婦人,面目腫脹,張開嘴要朝他撲咬時,口中還散發著一股難聞又上頭的腐臭氣。

  和著水中藻與蘚的腥臭,就算自己不被她掐死,再不多時,恐怕也要被熏的白眼一翻暈將過去。

  蹲下的身的寒松將禪杖收起,改用雙手在泥土中翻找著,不多時一個小小的頭骨便出現在了寒松的雙手掌心中。

  挖出的頭骨小心翼翼的擺在了旁邊,寒松道了句阿彌陀佛繼續翻找了起來。然除了頭骨之外,也就只能挖出涌動的蚯蚓地龍了。

  佛修慈悲為懷,寒松雙手挖了一捧土,蓋在了蚯蚓與地龍上頭,免得它們叫過往的人踩上一腳。

  “盧施主且拖住女鬼施主,待貧僧去側門的門檻下尋剩餘的屍骨。”

  單手抱起孩童的頭骨,另一手將禪杖扛在肩頭,寒松歪歪頭示意靈璧跟上往側門處去。

  喉嚨被掐住,盧致遠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憋紅的一張臉無聲的說著拒絕。

  “拖……拖……不住了……”

  幾次三番的他好容易憋出這一句來,盧致遠沒等到靈璧與寒松施以援手,一道掌風從天而降,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賽過雷鳴般響亮的。

  “逆徒!”

  若非聲音不對,靈璧幾乎要以為是巨劍尊者再喚她了,多年來逆徒二字幾乎與她日夜相伴,頭一回聽見掛在別人的身上。回頭循著聲音望去,院判打一朵濃黑的雲上跳了下來,掌心對準了盧致遠。

  面上被風吹的刺痛,似有無數的尖刀在刺一樣,盧致遠疼的麻木。無數次從冥想與入定中驚醒,盧致遠曾想過,要是哪一天他惹怒了師尊,院判當真要殺自己怎麼辦。

  而今真的對上院判凌厲的掌風,倒還真沒有那麼害怕了。

  畢竟書中有云:“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復何恨?”

  雙眼輕輕的閉上,盧致遠等著屬於自己的死亡降臨。凡間有聖心難測的說法,修界裡比聖心還要難測的是天意。

  比如今日,天意似乎還無有讓盧致遠命絕於此的打算。

  耳邊傳來了女子斷斷續續的低聲吟誦,悠揚又婉轉,秀口一吐,將化神修士的掌風吹了個透散。

  “一梳花開富貴,二梳舉案齊眉,三梳早生貴子……”

  寒松托著頭骨往靈璧那裡瞧,靈璧手中提著巨劍,腳尖點在地上一副隨時可以衝出去刺一劍的模樣。然雙唇緊緊的呡著,女子的吟誦聲並非是從她這裡傳來。

  那是從什麼地方呢……

  環視一周,除了靈璧之外,此間的女子可就只剩鬼母一個了。

  後領的衣裙撕扯壞了,半邊後脖頸露在外頭,是腫脹著的白。叫月光一照,更是清冷的叫人脊背發寒,毛骨悚然。

  誠然,那吟誦聲是從她口中說出的。

  掐著盧致遠脖頸的雙手鬆開,婦人那渾濁的視線從托在寒鬆手里的頭骨挪到了雲頭上跳下來停在不遠處的院判身上。低聲的吟誦仍在繼續,婦人的聲音渾濁又幽怨,似久在深閨的女子抱怨夫君怎的就做了負心漢呢。

  “四梳白頭偕老,五梳兒孫繞膝,六……”

  六梳生同寢,死同穴。

  婦人抬頭,腫脹的面目模糊的很,看不出幾百年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容貌。或許她也曾是明眸善睞,眼含秋波,唇紅齒白的美嬌娘,在青樓里引得無數恩客散盡家財只求一度春宵的花魁。

  世間萬物易逝,皮囊便屬其一。

  靈台也不清明,鬼母心中對這昔日恩恩愛愛的郎君倒沒有多少眷戀。即便她沒有死在井中,數百年的光景也足以將男女間的情情愛愛消磨殆盡了。

  只是頭上盤起的髮髻里插上了步搖,讓她的識海里閃過院判在拜堂那夜裡滿是繾綣的為她梳頭的場景。

  那時他還是天地間難尋的好夫君,生的一副好相貌,不抽大煙不磕靈石,家財萬千,是三進三出大宅子的少主人。

  挑著燈籠也找不著這麼好的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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