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肘部與地上的石磚剮蹭, 剛治好不久就添了新傷, 乾淨的衣衫上滲出了絲絲的血痕。此人還不死心, 想來也無法死心,畢竟裡頭生產的是與他日夜相伴的娘子,誕下的又是與他骨肉相連的至親,如何能夠沉的住氣呢……
男人的聲音幾乎帶上了哭腔,嗚嗚咽咽斷斷續續,卑微到了極致:“女菩薩,我娘子究竟怎麼樣了?”
是活著還是……
四下一片寂靜,靜的叫人害怕,除了男人的嗚咽聲再沒有別的響動。
人們寧願這嗚咽從禪房裡傳出,也好過從那婦人的夫君這裡聽到。裡頭究竟是怎麼了,女菩薩怎麼還不出來給個消息?
再說了,禪房了可也不止是靈璧和那婦人,一屋子的婦女咋沒一個出聲的?前幾天一個個的受著傷,身上疼痛都無法阻攔婦人門嘮嗑到深夜,咋現在都成啞巴了?
幾個和尚按捺不住,抬腳準備上前,就算不能敲開禪房的門,好歹也把倒在地上的施主扶起來。然而還未走幾步,禪房裡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撕開了深夜裡的寂靜。
木門向里拉開,血腥氣從禪房裡沖了出來,四下散去。男人爬到了門檻處往裡瞧,自家娘子正虛弱的癱在木榻之上,一雙眼睛睜的溜圓,死死的望著屋頂。
屋內剩下的婦人雙唇緊閉,似見到了什麼極其叫人驚駭的事物,嚇的魂不守舍,瑟瑟的發著抖。
腳步聲來自他們喚了許久的女菩薩靈璧,也不知婦人究竟生的是兒還是女,被她用早就備好的包袱包裹起來,摟在懷中走了出來。
靈璧居高臨下,看著扒在門檻上往裡瞧的男人,一時不知改如何開口。
“五月生子不舉。”
身在佛門,生在法門,半天靈璧只想出一句道門的話,還勉強能夠在此時派上用場。
“生了個兒子?”
男人沒什麼文化,就連鍊氣入門的法訣都是老婆給他一句一句教的。
靈璧搖搖頭,若真的如男人所說就好了。可惜此不舉非彼不舉,道門的人喜算卦,據說農曆五月里生的孩子長與戶齊,不利父母,非吉兆也。若生了五月子,宜不舉,即丟棄野外任其自生自滅,不養不育。
今歲恰好是潤五月,叫婦人這胎給趕上了,靈璧沒有將懷中的包裹遞給男人,而是給他解釋起了不舉的含義。
男人聽了這話很是憤怒,掙扎著要爬起來,就算女菩薩救了自己的命,可也不能說這種話。什麼叫五月子就丟掉棄養吧,別說他是五月生了,就算是七月十五鬼節陰門大開時出生,自己的孩子也得好好養著。
親生的骨肉,血脈相連,叫為人父母的如何割捨的下呢?即便自己當真會被這孩子所克,他們也不能將其棄如敝履一般丟進荒山野嶺之中。
“女菩薩慎言!”
男人好不容易扶著柱子起身,撐著一根拐杖,搖搖晃晃的上前想要將靈璧懷中的孩子搶過來。
靈璧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與男人之間的距離,並沒有將之交與他的意思。
“你要我怎麼說呢……”
讓人叫女菩薩習慣了,她還當真是生了幾分菩薩心腸出來,低頭看了看懷中的東西,當真不忍心給男人看。
畢竟說五月子不舉都是靈璧在找體面的理由叫男人寬心了,全因婦人誕下的,不是貼心的小棉襖,也不是帶把的胖小子,這東西壓根兒就不是人。
若非北山寺是佛門,不能殺生,這東西剛一出世就該弄死,而非留到現在,還要靈璧給他說些什麼五月子不舉,不如丟到北山任其自生自滅的胡話。
拄著拐杖上前,男人倒是個有大毅力的人,竟然蹦著來到了靈璧身邊。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力氣,趁靈璧不防,一把將她懷裡的包袱搶了過來,單手抱著退到了身後的柱子旁。
他喘著粗氣,將身體所有的重量都靠在了木頭柱子上,生怕靈璧過來搶他的孩子。也顧不上什麼救命的恩情了,他單手舉起拐杖直指靈璧,惡狠狠道。
“別過來!”
靈璧雙手舉在耳邊,恨不得從懷中拿出白色的絲絹出來甩幾下,她停在原地不動:“休要掀開,施主,休要掀開!”
才在北山寺待了幾日的功夫,靈璧便隨寒松一樣,叫人不喚道友,改稱施主了。
砰
拐杖掉在了地上,男人才不會聽靈璧的。事實上到了眼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開包袱皮,看看裡頭裹著的這個五月子,究竟是男是女。
沒了拐杖,男人撐不來許久。他掀開了棉布,剛瞧了一眼,便知曉女菩薩為何不讓自己掀開了。
自己心心念念等了這麼久的娃兒,早知是這麼個東西,還不如叫那些儒修砍死算了,逃個什麼意思。
雙手脫力,包袱沒了支撐從他手中滾落到了地上,裡頭包著的東西掉了出來,黑漆漆的一團,有手有腳,似人卻非人。
第72章【一更】
北山寺是一處靈脈, 風水極好, 養人的很。後山出過不少精怪, 人參精木耳精,去年還有個狐狸精化了形。
可惜北山的狐狸精千百年來見到的都是來後山小廚房補身體的武僧,化形的時候在審美上出了點岔子, 腦袋上一根兒頭髮都沒有,比和尚們還禿。
身上也沒有半分狐狸精該有的妖媚氣,反而像個怒目的金剛, 一身正氣是嚇死人的凶。
成精之後要去凡間歷練報恩,雖然是頭一回成精,可怎麼報恩狐狸是有祖訓的,定要以身相許。可好不容易找到恩人了,他往人家門口一站, 腦袋鋥光哇亮。
“終於找到你了, 我要以身相許。”
可把恩人嚇壞了,恩人當天夜裡就去找了仙家來收妖,嚇得狐狸精連夜逃回北山, 咣咣砸北山寺的們。
“都是你們的錯。”
狐狸精指著和尚的們的鼻子高聲喝道。
故而別看和尚們久居北山寺,一年到頭只有冬日可以下山看看,他們身居靈脈,見過的世面不比日夜在外頭闖蕩的人少。
如狐狸這般的妖精, 不說見過百八十個, 那也能年均瞧見一個半個。
按理說, 應到沒有什麼東西能叫北山寺的和尚們露出驚詫的表情了吧。
偏偏那個從包袱里滾出來的, 黑不溜秋的小傢伙,叫和尚們一連退了數步。連慈悲為懷忌血光的禪僧們都如臨大敵,也不管自己是什麼修為,拿出所有能戰鬥的法器,對準那東西,時刻警惕著它有什麼動作。
小手小腳,滾出來後靜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有風吹過,樹梢上的葉子嘩嘩的響,伴著男人的嘆息聲,生產後婦人的啜泣聲,拿那東西仍舊一動不動,像是個死物一般。
“女菩薩?”
和尚們將視線投向了靈璧,餘光卻還注意著那黑乎乎的一團,佛修不能殺生,現在可是全靠靈璧了。
靈璧被他們看的渾身發毛,將師尊的巨劍提在了手上,往地上一蹲目光與那沒了小腿的男人持平。
“施主……”
巨劍在地上劃出了刺耳的聲音,男人有氣無力的抬起頭:“女菩薩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