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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顯然,他在剛到北京的那些年裡十分的孤獨、厭世,不願意說話,也沒有任何朋友。他在開始接受治療時,反覆表達過想要回Y市的願望,但後來白居淵娶了後母,有了新的小孩,他便沒有再提過。

  那段時間裡,白翡麗的腦海中出現了大量幻想。他覺得每到夜裡,整個瞻園都會活起來,月亮從他的閣樓中冉冉升起,所有的大樹都變作海洋,小樓便成為海洋上的一艘小船。有時候風很大雪很大,他聽得見瞻園的鳥兒和松鼠給他唱歌。他給心理醫生拍下那些鳥兒的照片,一一指出照片中鳥兒的名字和性格。

  余飛看到其中一段,白翡麗說:“那隻灰喜鵲知道我晚上睡不著覺,就每天晚上來陪我聊天。”醫生問:“那你們聊什麼呢?”

  白翡麗:“我問她,你會不會死呀?你死了,是不是就沒人陪我聊天了?”

  醫生:“灰喜鵲怎麼說?”

  白翡麗:“她說,我會死呀,但是我昨天剛剛生了三個蛋,我死了,我的孩子還會來陪你聊天,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的孩子還會來陪你聊天。她說,生和死都是周期,也是規律,你不用著急,也不要害怕。”

  醫生:“灰喜鵲說的話,你能給我重複一遍嗎?”

  白翡麗:“kwi——kwi——kwi——”

  余飛忽然就流下淚來。

  她想心理醫生當時一定不相信白翡麗說的話,就像那晚在瞻園的小樓,她也覺得白翡麗有一點傻乎乎的一樣,她甚至覺得白翡麗那時候是在逗她玩,是給他自己當時親她找一個尷尬的藉口。

  座位旁邊的大姐好奇地朝她看過來,余飛擦了擦眼睛,繼續往後看。

  根據病歷上醫生的描述,白翡麗的症狀從06、07年開始好轉,他的敘述語言明顯開始變得像一個正常人,“能夠區分真實與虛假”,不再試圖向醫生證明他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是真的。到08年他開始上高中,便徹底結束了心理治療。

  根據醫生診斷,他在不接觸血液、浴缸、母親、性別歧視、鬼怪驚嚇等強刺激源的情況下,基本與正常人無異,只是仍需要在日常生活中逐步克服社交障礙。

  余飛將病歷圖片放大,手指輕輕地划過那一行字。

  “基本與正常人無異。”

  天知道,他為了做一個正常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

  白居淵站在醫院外,手中拿著一個單頁夾,高大的身影一半隱藏在夜色里。

  一星紅光在夜色之中晃動,亮到最大之後,熄滅。隨即打火機的火焰騰起,又亮起一星紅光。

  他一根接一根地猛抽著煙,一根煙三兩下就抽完。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過來:“怎麼還在這裡站著?”

  白居淵向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將菸蒂摁滅在旁邊垃圾桶上的煙缸里,抬起手中的單頁夾,聲音帶著煙燻火燎的嘶啞:

  “我真的應該告訴他?”

  “這事情本來就是他的心結,要是能解開,對他恢復也有好處。你不要懷疑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沒有懷疑過,我擔心的只是他太過聰明,他——”白居淵的話在此處戛然而止,終於頭也不回地向醫院中走去。

  *

  余飛趕上了當晚Z市發往北京的最後一趟動車,只剩下了二等座,要坐上十一個小時。但這也讓她感覺比在Z市過一晚,坐第二天一早的高鐵回京要強。

  她一刻也不想在Z市多待。

  車上,關九給她發來了信息,說剛演完一場舞台劇,現在才有空和她聯繫,問白翡麗怎麼樣了。

  車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經開始睡覺,她去到沒人用的洗手間,鎖上門,打電話向關九說了一遍經過。

  車輪滑過鋼軌的聲音,嗚啦啦的。她的語氣格外平靜。

  她告訴關九,她已經在回北京的動車上了。

  關九聽完,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有點澀。她說:“余飛,怎麼我聽你的語氣,一點都沒有被白翡麗的病嚇到?”

  余飛說:“他沒病啊,他有什麼病?”

  關九說:“你不是看了他的病歷了嗎?他有精神——”關九的聲音在這裡古怪地頓住,她說:“我明白了。”

  余飛不明白,問:“明白了什麼?”

  關九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關九說:“我給你講一個又好笑又有些悲傷的故事吧。”

  “大前年的時候,也就是15年,我們工作室去長白山團建,那會兒白翡麗還和綾酒在一塊兒。那晚上綾酒說身體不舒服,讓白翡麗到她房間來一下。白翡麗當時是拉我一塊兒去的。”

  關九笑了一下,“我當然是很不想去啦,綾酒是什麼意思,傻瓜都看得出來。但白翡麗說,女生身體怎麼不舒服,還是女生比較懂。我就抱著一個看熱鬧的心理,和他一塊兒去了。”

  “綾酒這姑娘,腦洞也是比較大的。早些年流行過一個mv,叫《每天回家都會看到我老婆在裝死》,她當時就玩了個這樣的cos。她房間的門沒鎖,我和白翡麗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她穿著女僕裝,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她可能是想測試一下白翡麗對她的感情吧,也可能覺得是一種小情趣,結果這一下就把白翡麗嚇得有些不正常了。

  “就像你在大馬路上看到的那樣,白翡麗有一些詭異的行為,不過我及時把白翡麗帶走了。但很可能就是從那一次開始,綾酒對白翡麗開始有了別樣的看法,覺得他膽小、軟弱、不男人。後來白翡麗對我說,在對綾酒的整件事上,他一開始就錯了,所以後面有什麼後果,他都擔。

  “我之前一直沒明白的就是,他在感情上掉了那麼大一坑,怎麼敢剛爬起來,又咣當往你這個坑裡跳下去了。

  “像個傻瓜一樣。”

  ☆、冷空氣

  白翡麗躺在床上。房間裡空蕩蕩的, 沒有手機, 沒有書,更沒有電腦電視之類其他的東西。

  他閉著眼睛睡了一會兒, 又百無聊賴地睜開眼,開始玩自己的頭髮。好在他的頭髮夠長,方便他玩。

  白居淵進來的時候, 他已經編了五根小辮子。抬眼見到白居淵, 又把它們散開。

  白居淵說:“阿翡,你醒了?”

  白翡麗瞅了他一眼,不說話。

  白居淵調整他的病床, 讓床頭立了起來,方便白翡麗坐著。

  白翡麗穿著淡藍白色的病號服,長長的頭髮柔順地披散在肩背上,就像個乖巧的小姑娘, 又脆弱得像一朵孤花兒。

  白居淵坐在床邊望了他一會兒,眼睛漸漸泛紅。他忽的把白翡麗緊緊摟在懷裡,哽咽著說:“我的傻仔仔, 我的傻阿翡,不是讓你別去找樓適棠嗎?爸爸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爸爸不怕上法庭。”

  白翡麗一聲沒吭。

  良久, 白居淵放開白翡麗,從帶過來的單頁夾里拿出一封信。

  他拿得很艱難, 就仿佛那封信有千鈞之重一樣。

  白翡麗的目光從他的手上落到信封上。是一封掛號信,上面蓋著一個郵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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