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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飛快步跟上。她叫他:“白翡麗,還和上次一樣唱,好嗎?”

  白翡麗沒搭理她。

  樓先生向台上做了個手勢,示意交響樂隊退下,換粵劇的專業樂隊上來。

  余飛過去和樂隊簡單溝通了一下,便站到了台中的兩個立架話筒前面。白翡麗已經站在那裡了,雙目望著前面,毫無表情,沒有看她,也沒有跟她說話。

  全場都安靜下來。這是給老太太祝壽的曲目,沒人會在這種場合吵吵嚷嚷失了禮數。

  余飛給樂隊做了個“起始”的手勢,便以粵音女聲念道:

  “倚殿陰森——奇——樹雙。”

  然而未待白翡麗開口,樓先生叫了一聲:“停下!”

  余飛不解地望向樓先生。

  樓先生拿了話筒,道:“反了。”

  余飛問:“怎麼反了?”

  樓先生道:“你是坤生,本來的行當是老生行,當然要唱駙馬的戲份。”

  余飛猶豫了一下,說:“我都能唱。”

  樓先生道:“老太太最愛的就是任劍輝,所以我才請你來唱《香夭》,你如果不唱駙馬,那還有什麼意思?”

  樓先生隻字不提白翡麗。

  但這台上,非她余飛,就是白翡麗,非白翡麗,就是她余飛。樓先生字字不提白翡麗,卻也字字直指白翡麗,甚至說,白翡麗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余飛這才意識到人心的兇險。

  就因為白翡麗給她解了圍,樓先生就要這樣折騰白翡麗麼?

  她原本以為讓白翡麗上去唱《香夭》,就已經是趙王鼓瑟一般的侮辱了,沒想到真正的侮辱還在後面。

  他要讓白翡麗當眾唱女角。

  一點一點的,余飛的心腸狠了下來,冷了下來。

  倘若白翡麗是趙王,那麼她就不能是藺相如血濺五步麼?

  眾目睽睽,她關了話筒,轉身就走。

  忽的手腕上一緊,她被白翡麗重重地拉回了話筒前。

  她雙眸中滿是驚愕,對上白翡麗的一雙眼睛。

  一雙眼睛,盈盈春水,似怒似恨,眼角猩紅,卻有情根深種。

  他似笑又似非笑,似真又似非真,他說:

  “唱就唱啊,我怕麼?”

  我怕麼。我何曾怕過。

  又一次,他重重地擊在了她的心上。

  作者有話要說:  《香夭》要唱兩遍,這是早就決定好的。勞煩大家要再看我寫一次了。

  另外下章做個白翡麗掉粉預警吧。

  粵語翻譯感謝顧問lilgrain!

  ☆、香夭

  白翡麗並沒有說唱就唱。

  他去找樂隊要了一件戲服。樓先生大約一早是想讓余飛扮上後唱的, 但余飛後來告訴他她有不得粉墨登場的誓言, 樓先生也就放棄了。但樂隊那邊仍然把戲服帶了過來。

  余飛見白翡麗將那大紅袍披上,低聲問道:“為什麼要穿?”

  白翡麗低頭抖著長長的水袖, 將一雙手露出來,道:“一輩子就做一次的事情,當然要做好了。”

  他之前穿著太現代, 披上這一件戲服紅袍之後, 果然觀感上順目了許多。

  他本來生得眉目柔麗,女相清媚,平日裡因為氣質眼神仍是男性化, 並不讓人覺得他女氣。

  然而這時候一身大紅盛裝披上,他竟儼然換了一個人。

  這種感覺和扮作旦角的倪麟截然不同。倪麟的乾旦,靠得是濃重的裝扮和精湛的表演,但當他離了戲台, 哪怕仍是旦妝,她仍能看出,他還是倪麟, 她的師叔。

  白翡麗現在沒有化妝,甚至連《不二大會》出場時那種偏女相的妝都沒有化, 更沒有任何做工。但他就能給人一種感覺,他現在就在長平公主這個角色里。

  天然妙目, 正大仙容。

  余飛忽然明白了白翡麗的意圖,沒有多言,亦拿了那件駙馬的紅袍披上, 又用發繩將長發高高結起。她目光轉側,刪繁就簡,眉宇間展開疏疏朗朗的山河畫卷。

  白翡麗的頭起得很輕,並不著力。整個宴會廳的燈光暗下來,聚光燈打在他二人身上。白翡麗抬眼,目光緩緩望向周側及頭上,輕輕念道:

  “倚殿陰森——奇——樹雙——”

  余飛知道他能擬女聲,然而這一聲出來時,若鳴鳳初音,親眼所見和在網上聽著到底不同,還是讓她和其他觀眾一樣,驚艷了一下。

  他的聲音本來是清磐似的,如果說上一次唱駙馬周世顯,他是壓著嗓子著往低沉寬厚上去,多少有些刻意,這一次卻是徹底放開了來,更顯天然。

  余飛唱男聲,又何嘗不是更自然,隨心而至,遊刃有餘。“明珠萬顆映花黃”一句出來,抑揚頓挫,深郁沉渾。

  座下人哪裡想到這二人扮唱起來,竟是假鳳虛凰,陰陽顛倒卻又渾然天成?這駙馬周世顯,自有一般男演員所沒有的俊逸風流,而那公主長平,身清骨媚,又豈是一般女演員可擬?

  “乾旦坤生”,原本就是中國戲曲中一種特別的存在,有著獨特的東方美感。京劇“四大名旦” 梅、程、尚、荀,哪個旦不是乾旦?越劇和粵劇的全女班,哪個生不是坤生?只是十年浩劫,女不能演男,男不能演女,從此往後,時至今日,乾旦坤生,在舞台上仍是罕見。

  然而藝術之美不會消失。

  當這種美,美到了一定程度,人們就會得魚忘筌,忘卻演員本身。

  白翡麗唱:“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台上。”這一聲陡然而至,仿佛那四圍都是沉沉污濁,唯這一聲跳脫塵埃,斷金裂玉,奪空而來。那一個“花”字,繾綣流連,顫音微微,終究是意難平,道盡這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余飛痴痴然地看著白翡麗。

  這是一個她所完全不認識的白翡麗。她與他相識兩年半,有過最親密的半年時光,可她越來越發現,她完全不了解他。

  他過去對她克制、矜持、羞澀、有禮節,進退有度,至多在床上,在黑暗之中,他會對她熱情,對她放肆。

  但現在她才發現,他的內心之中有一個王國,有一個仙境,有一片奇異恩典。

  這個世界曾像一朵玫瑰一樣羞答答地向她開放,她卻視而不見。

  他的這個世界是脆弱的,如他的名字,翡翠一般晶瑩剔透,脆弱而又美麗。

  他又唱:“盼得花燭共諧白髮,誰個願看花燭翻血浪?”雙手輕挽水袖,一聲聲,一下下,垂首嘆息:“唉——我誤君累你同埋孽網!”

  座中都有人垂下淚來。

  余飛亦心中黯然。時過境遷,今日她和白翡麗再唱《香夭》,與在榮華酒家的那一次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那一時她雖處於低谷,見他時卻也有小歡喜,心地純淨,唱公主時有小小試探,小小甜蜜,小小嬌羞,要說真正的國破家亡的悲憤、隱忍刻骨的愛恨、生死同衾的決絕與無悔,又豈唱得出萬一。

  念及那一次,再思今時今日,此情此景,洶湧情潮席捲而來,終於衝破她心中的那一層看不清摸不透的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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