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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開雨穿過暗道的時候,忽然警覺地縮在一邊,清楚地看見劉彥奇的身影,一閃而過。他奇異地沒有跟上去,仿佛還溺水在剛才的窒息里,全身虛飄飄的找不到立足點。他有些疲憊倦怠,沒有跟上去察看的興致。心神渺茫之下,鬼使神差一樣重新回到“心扉居”,人走屋涼,寂靜空蕩,空氣里仍舊殘留著前一夜的味道。床上被褥凌亂,地上還遺留著一窪的淺水。

  秋開雨坐在床頭,枕頭上落滿黑黑的長髮,也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秋開雨一根一根細細地捋起,整理成一小撮,一圈一圈纏繞在手指上,輕輕貼在右邊的臉上來回摩挲,順滑服帖,像是魔法,有一種奇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秋開雨沿著房間來迴繞了兩圈,空氣中似乎還聞得到謝芳菲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帶著蠱惑,也帶著硝煙,像一場拉鋸戰,怎麼都不對,怎麼都沒有平衡點,除非徹底的敗或徹底的勝。心底里的回憶,夾雜快樂,也夾雜折磨,欲舍難離。他忽地打開窗戶,河風“呼呼”地灌進來,一陣風過,屋中原本濃厚的氣息瞬間清冽,cháo濕微冷,全然是別樣不相干的味道。陌生的冷風吹得秋開雨一震,遺失的理智從遙遠的地方重新牽扯回來,一點一點流回體內。

  他想起天乙真人的挑戰,他現在這樣的狀態,神思恍惚,猶豫柔軟,必敗無疑。不,不是必敗無疑,是必死無疑。這個世上,只有戰死的秋開雨,沒有戰敗的秋開雨。可是,他絕對不能死。他還要統一魔道,還要兼併天下。因為謝芳菲,曾經有所動搖的信念被強迫著再次堅固起來,宛如泰山,沒有什麼撼得動一絲一毫。他一掌發泄在床上,氣浪翻滾間,所有的一切立馬粉碎。

  第八十二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半個時辰後,他已經將方才的留戀不舍、痛苦自責不屑一顧地隱藏在內心的最深處,然後關上固若金湯的心的城牆,上面駐守一列列盔甲鮮明、手持兵器的精兵良將。他不能回頭。秋開雨將手指間纏繞的頭髮扔在腳下,鎮定心神,慢慢走出去。等他將邁出去的腳步再一次收回來的時候,他自己都恨得渾身發抖。冷酷無情的“邪君”就這樣被卡在這裡了嗎?他捫心自問,眼中的絕情如臨大敵。從懷裡掏出所有和謝芳菲有關的紀念,當年遺落的汗巾、汗巾里包住的翻斷的指甲,還有地上的髮絲,秋開雨用巾子胡亂湊在一起,趁還沒有後悔的時候,運力扔進了河水裡。河水緩緩地向下流去,無情地帶走一切。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秋開雨站在外面看著漂漂蕩盪順流而下的白色的汗巾,站在陽光下搖晃,有一種下水的衝動。他咬牙制住伸出的手,右手撮掌成刀,絕情地朝左手的尾指砍去。斷去的尾指同樣被拋入水中,尚殘留著鮮血。沉在水裡,遺留下一縷長長的血絲,過了一會,才被水流衝散開來,無跡無蹤。要斷就不要留有退路。他已經下了狠心,將自己逼到懸崖邊的絕境。他若想繼續安然地活下去,要想繼續對他人絕情,首先必須對自己絕情。

  秋開雨點住穴道,那種痛還到不了他的心底。剎那間,一切的過往微不足道,化成煙塵。他用這種自殘的方式來了斷過去,時刻提醒自己左手的尾指是怎樣斷去的,時刻築起冷酷的城牆,沒有任何的fèng隙。他用這種方式恢復以前毫無破綻的秋開雨。

  等他抵達武當的時候,早就心如磐石,感情堅硬如鐵。如果沒有這種絕情,他或許在天乙真人手下逃不出,過不了生死這一關。戰況極其慘烈,秋開雨和天乙真人雙雙墜崖。不過這本來就是秋開雨設計好的同歸於盡的計策。天乙真人修煉多年,武功早就達到隨心所欲、爐火純青的地步。

  秋開雨自忖沒有能力打贏他,卻有辦法逼他同歸於盡。秋開雨身上纏有細如髮絲的純白的天蠶絲,月光下仿若透明,根本看不出來。縱然沒有墜崖而死,他也去了半條命。秋開雨傷得很重,在山頂獨自修養了一個來月才好得七七八八。下山的時候,塵世里的牽念淡如清風流水,瞬間無影無蹤。尾指的事情,他對外宣稱是比武時被天乙老道的翥尾所傷。沒有人懷疑。

  秋開雨回到建康,已然是魔道的共主,至少表面上沒有人敢不服從,除了躲得不見人影的劉彥奇。秋開雨沒有殺謝芳菲,多少讓劉彥奇抓到漏洞,落下口實。眾人縱然多有微詞,卻不敢觸犯秋開雨的yín威,自尋死路。天下更加紛亂。不斷有人舉兵,不斷有人反叛。蕭衍穩據襄樊,實力日益強大,秋開雨對他十分忌憚。於是暗中分化瓦解他的力量,首先將蕭懿害死,破壞雍、郢二州的聯合。然後先發制人,偷進雍州,準備襲擊蕭衍,策動叛亂。

  當他毫無準備再次見到謝芳菲的時候,秋開雨冷情許多。他的決定不是白下的,尾指不是白斷的。聽見謝芳菲哭喊著勸他離開,勸他回頭,秋開雨滿心的不耐煩。他冒著生死,走到今天這步,怎肯放棄!當他聽見謝芳菲篤定地說他兼併天下是痴心妄想,天下註定不是他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感受。她眼中流露出複雜憐憫的神色,似乎不只是氣話,似乎早就洞悉一切,那麼肯定、順理成章地說出來,沒有絲毫的懷疑。秋開雨想起她以前顯現出來的未卜先知,有片刻的寒徹心骨。可是他一向不相信這種所謂的宿命。秋開雨一直是個積極的締造者,不論成功與失敗,而不是擱置一邊的旁觀者。

  蕭衍包圍的兵馬秋開雨並沒有放在眼裡,真正帶給他震驚的是左雲的死亡。左雲跟了他十多年,是唯一信得過的心腹親隨,秋開雨再絕情也禁不住勃然大怒。蕭衍故意說的那些話,秋開雨心裡根本就不相信。他潛意識裡篤定謝芳菲不肯陷害他,他還不至於糊塗到如此地步。儘管明白,他依然順著蕭衍的話冷凝謝芳菲,眼光寒如萬年的冰雪,好讓她徹底地死心。秋開雨清楚看見謝芳菲眼中的絕望和憤怒,對他,還有蕭衍,一切不復重來。

  秋開雨衝出重圍之後,立即指使手下在雍州散播一系列的謠言,擾亂民心。可是沒想到反而被謝芳菲利用,借用鬼神之說,趁機團結雍州的力量。而他馬不停蹄地回到建康,進行另一輪的策劃。劉山陽西下聯合荊州偷襲雍州便是他的主意。可惜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不可捉摸的力量,秋開雨打的算盤再一次落空。或許真是天意。蕭寶卷太不得人心,人神共憤,舉國皆怒,如今的時勢還輪不到秋開雨坐莊,他似乎過早地押錯了寶。

  秋開雨茫然,形勢似乎不在他掌握中。在聽到荊雍聯合準備擁戴南康王蕭寶融為帝的時候,他決定孤注一擲,親自動手,趁機刺殺蕭衍。只要蕭衍一死,整個局勢立即顛倒過來。一旦他穩住腳步,整個南齊的天下全在他股掌間,任他玩轉。隨著局勢一步一步加劇惡劣,秋開雨眉眼間已經隱隱透出焦慮,失敗的陰影日夜噬咬著他。他偶爾會想起當初謝芳菲和他正式決裂時說的話。對他,謝芳菲從來沒有那樣死心絕望過,兩個人真的形如陌路了。秋開雨已經很少有時間去想後不後悔這個問題,形勢越來越嚴峻,他疲於奔命。

  他潛伏在蕭寶融登基的台階的下層,靜候時機。看見容情緊緊扶住謝芳菲緩緩下來,噓寒問暖,小心翼翼。而謝芳菲也毫不避諱,任由他握住右手,兩個人的關係似乎親密得很。秋開雨的心刀割一般,硬生生劃開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隨即轉化為滿腔的恨意。究竟是怎樣的恨意呢,說不出來,卻泛濫成災,流遍全身。蕭寶融的鑾駕在大隊人馬的簇擁下漸漸遠去,眾人的防備不自覺地鬆懈下來。蕭衍離開守衛森嚴的侍衛正向眾人道別,好,正是出手的好時機。可是人群里卻傳遞出一縷明顯的挑釁的氣息,秋開雨不用尋找也知道,那是劉彥奇故意泄露的殺氣,直直指向謝芳菲,好令秋開雨再一次措手不及,慘敗而回。

  此刻,秋開雨恨不得將劉彥奇碎屍萬斷,煎皮拆骨。他用右手緊握住殘缺的左手,目不轉睛地盯著正要上車的蕭衍,咬牙做到心無旁騖。人群突然騷亂起來,謝芳菲中劍倒地的聲音砸在他心口上,秋開雨用盡餘力承受下來,身子屹然挺立,恍若未聞。趁混亂慌張如瘟疫一般蔓延的時候,秋開雨抓住時機,身如鬼魅真氣排山倒海推出去。蕭衍當場被擊斃,秋開雨立即陀螺般旋身離開,向著劉彥奇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後來他才知道死的只不過是替身。他唯一後悔的是沒有先出手救謝芳菲,以至於遺留無數的後遺症,而對於蕭衍的死活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秋開雨真正動了真怒,從來沒有這麼想殺一個人。劉彥奇號稱為“鬼影”,向來有神出鬼沒,如影隨形的稱號,潛蹤匿跡的功夫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不然不會直到現在,水雲宮也奈何不了他。可惜的是,這次他首先沉不住氣,露了行蹤。秋開雨拋開一切,動用整個魔道的力量,採用步步為營、瓮中捉鱉的方法,將劉彥奇逼到曠野無人的長江邊。秋開雨正在那裡等著他自投羅網。論武功,劉彥奇自然不是秋開雨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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