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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疊陽沉默道:“那麼我們一開始就是順路的。”

  “同家治療所。”荊妍煩躁地說,四處點頭四處張望,仿佛在找逃掉的合理理由。

  如果換作以前的她,一定是已經走掉了,連頭也不帶回地走。盧疊陽竟覺得自己能從中得出點安慰來。他低聲地問說:“來這裡做什麼呢?”

  “看一個人。”她道。

  他深知自己不能問下去,但仍然還是好奇:“是誰?”

  荊妍似乎不願回答,皺起了眉頭。

  他則耐心地等著。他知道她選擇需要思考時總會這樣。

  過了一會兒,荊妍反而開口:“你來做什麼呢?”

  盧疊陽點頭說:“我二伯的腿被鋼筋壓著了。他做完手術後到這裡來做康復訓練。”

  荊妍關心:“沒什麼大礙吧?”

  他回想方才二嬸說的,便說:“治療好了,對行走什麼是沒影響的。只是以後重活什麼絕對不能做了。”

  荊妍點點頭,又說:“這種一定要早期就治好。否則拖後面,越拖越麻煩的。”

  她倒是蠻感同身受的。盧疊陽心想,便越發好奇,這裡的腿部康復訓練很有名氣,就問說:“你有什麼人也在這裡嗎?”

  荊妍一剎那的猶豫了。她似乎在思考自己該不該說,兩人站在大樓反光明亮的玻璃門窗口,他本人則是耐心地等著。心想,荊妍想說的話就她說,不想說就隨她。他的好奇心也只會在一瞬間突然迸發,如果她不願說,那便慢慢自然會淡下去。

  誰知荊妍卻忽而咧嘴笑了,像做什麼重大決定後,微微的放鬆與愜意。她點點頭,道:“有沒有記得,我還有個弟弟。他在那年我爸爸出意外的晚上,也坐在我車裡。”

  她這麼說,隱約猜到幾分,又覺不可思議,盧疊陽不由放輕了聲音:“你是說,他……”

  “沒錯。他也遭那場車禍了。”

  ***

  他跟在荊妍的身後,兩人一起慢慢走,在同樣是只有監獄裡天窗一盞光的樓道里行走。荊妍的眼神惘然而若失,稍事便開口說:“醫生當時的建議,最好就是截肢。但他兩條腿都不行了,若全截掉,他說,那不如殺了他好了。弟弟是自尊心很強的人。他那是初三中考前,還是班裡的體育健將。”

  盧疊陽輕聲:“這些年一直是你在資助?”

  “算不上。”荊妍自嘲地笑,說:“他一開始就沒想積極治療。一直說著我要死我要死的話。那時爸爸剛剛去世,我們哪裡聽得了這種刺激,當然是拼命勸他不要那樣子。可是他是真的有想死的念頭了。拒絕治療,拒絕手術,想要殘留著雙腿自行慢慢死滅......”

  盧疊陽低聲:“後來你也有了。”

  荊妍點頭:“是的。我也有了。那不是被他逼的。恰恰相反,是在他哭著跟我說,我們全家都不該活著,應該去陪死去的父親時,我忽然恍悟,是我害了這個家。一下子失去整個的經濟來源,一下子弟弟剩下了殘肢,一下子我們全家都陷入了有如永迎不來清晨的黑夜中的絕望。”

  荊妍有些哽咽了,眼瞼下濕濕的,泛起潮意。她吸了吸鼻子,才繼續說:“就說我懦弱吧。我承擔不了整個家庭因我毀滅的重責,我選擇了逃避,躲得遠遠的,躲到越遠的地方去拼命賺的錢越多,把它們全都花給弟弟和媽媽,那種罪責好像就能減輕一點。”

  仿佛情緒有所感染,踩在地面的腳步聲,前後不一,凌亂分沓,沉重得好似夜晚的醫院太平間迎來擔架車輪與雜亂的腳步。

  “去年有人跟我們介紹,這裡的治療比較好。他想來這裡。所以我也跟著一起來。但是,每次來這裡就是一次由一次痛苦的疊加。”荊妍低下臉微微地笑了,用含淚的微笑說,“只要一看見他痛苦扭曲的臉孔。我就知道,我這一生也得不了救贖。”

  談話間,來到了那間病房。“不要進去,就在外面看著好。”荊妍開門前,擔心弟弟有什麼異常舉動,便說。

  “好。”盧疊陽說。

  她稍微用力,門便拉開了。出人意料,他以為裡面會是怎樣狼狽不堪、一片狼籍,非凡這些一個沒有,就連空氣也安靜得宛如滯停,床中央的男人靜靜地看著窗外,長期無法運動和臥床,使他面頰浮腫,臉色蒼白。

  荊妍站門口,有些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連帶身後的盧疊陽,一併不知,此刻是否沉默為好。

  終於這位弟弟先發現了他們。他轉過頭來的瞬間,盧疊陽看到了,一股深深的絕望,在他黑色的瞳孔中升起。下一秒,這個面色平靜的男人便已激動起來。

  “你還來做什麼!你快點走,給我走!”

  他劇烈掙扎,床板咯吱咯吱響。

  荊妍趕緊跑上前阻止:“小輝,你不能這麼動。”

  弟弟怒目相對:“那也不管你的事!”

  荊妍是苦澀的,盧疊陽沒見過這樣子,無措彷徨的荊妍。

  而弟弟又忽而暴躁起來,一面推著她,一面怒吼:“你嫌能你害我害得還不夠。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你是惡魔,你是毒蛇,快滾。”

  情緒逐漸失控,雙方都控制不了自己了。眼見這情形,盧疊陽便趕緊上前,拉開他們倆。他將自己擋在兩人之中,一手拉著荊妍,將她藏在自己身後,一面他看向這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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