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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完後,由於無人可述說,她又坐在那兒,呆了很久。林自南忽然發覺自己是個念舊的人,無論是小時候去送母親的靈柩,還是從老宅搬到此處,突然的變化總能讓她措手不及,甚至在精神上還有些搖搖欲墜。可她又莫名神奇地適應新的東西,無論是繼母,還是這處有屏風的廂房。她想自己也該很快適應凱思和她的新關係。

  想到這裡,林自南獲得了些許安慰。她舀了水,倒進搪瓷盆里,拿手巾浸了水,將臉上的淚痕抹乾淨。在臉上撲了水,涼意颼颼往毛孔里鑽,她覺得這是個降熱的好法子,便頂著這濕意,在屋子裡踱了幾圈,繞過屏風,見到牆角的盒子,遂俯身抱起,往裡屋去。拆了盒子,又是好大一捆書。林自南明白這必是凱思送來的,挑了一本裝幀好看的,目光一瞥,見盒子裡還有東西,便伸手去撈,取出一瞧,是一張硬卡紙,上面寫了一句話,依然是熟悉的筆跡:自南,多謝你。

  她盯著卡片看了半晌,也不知他到底要謝什麼。沒有多想,她將卡片放在桌上,繼續翻起書來。沒翻幾頁,林自南忽然意識到,這些書全然變了意味。送書的人不再是個面目模糊的影子,而是一個將要成為她丈夫的男人。熱意又不禁從皮膚底下往外沁,她覺得有些羞赧,不禁拿書蒙住了臉,頭抵著書頁,痴痴地笑起來。

  林自南從來都清楚自己的內向陰鬱。以前還在女校時,聽到人興致勃勃地談起自由戀愛,談起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她從來都不願摻和其中。她獨自一人走在校園裡,獨自一人走出學校時,甚至都是怨恨對戀愛自由的提倡的,這口號喊得就像如若人不去自由戀愛,便是和前朝一同墮落了一樣。可她不情願去接觸人,總是有一種阿爾忒彌斯般的固執。她想,要是真要她嫁人,不必要她先去試探人家,蓋頭一蒙,閉眼嫁出去便也算了。可這自暴自棄的想法,在她心底又是不願承認的,仿佛自由戀愛是解了禁的甘美蘋果,人人趨之,可她卻違逆眾人,獨自躲到了一邊,這於她就是罪行了——她給自己安上的罪名,即對眾人的背叛。

  如今事情終於遂了她的願。由於這事兒於她而言,不是太為難的,她也就漸漸緩過氣,竟對日後憧憬起來。她開始慶幸自己將要嫁的不是個大腹便便、滿面油光的中年人,也不是個粗魯無禮,不知教養為何物的莽夫,而是那樣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就算他是個洋人,也算不了什麼。

  她抱著書,仰面躺進了榻里,盯著頂上的蚊帳,臉上帶著不知所謂的笑,發起呆來。她放輕呼吸,便能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有些快,也許連心臟都明白,她將走向迥乎不同的生活了。沒有緩慢移動的日影,沒有十五步就可以走到底的廂房,沒有屏風,沒有撓人的鸚鵡,沒有聒噪的下女,沒有羸弱抽著大煙的父親,沒有……精明的外熱內冷的繼母。她將擺脫整個十七歲之前的她,成為一個全新的自己,成為別人口中的“某某夫人”,將過上有陽光和葵花的日子,瀰漫香料和油煙的味道。如若有幸,她甚至能獲得人人嚮往的愛情,像書里寫的那樣,有個既會親吻你,又會跟你說“多謝”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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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訂婚照例是要吃飯的,本來雙方商量,訂婚結婚都照新式的辦。但由於雙方都是情況特殊,不得不一切從簡。這回晚餐訂在了一家小有名氣的西餐廳。

  時間眼見近了,林自南體面的衣裳都穿得舊了,也小了,鎖在柜子里,都落了塵。可她總不能穿著學生裝去,萬般無奈,只好把衣櫃翻遍,一件件地加身上試,還是湊不成套。她急得想哭,卻死倔不願去找繼母要套衣服。她不知事到臨頭竟如此窘迫,心裡直罵自己遲鈍。還好繼母是個好面子的人,終於送了錦兒來問她衣裳打扮的事情。她支吾朝錦兒說了,不時錦兒便拿了衣裳來,還挎著一個小盒子。她換上衣服,錦兒便招呼她坐下,開了盒子,露出胭脂水粉一類的物什:“太太叫俺幫您打扮打扮。”

  林自南知這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咬著嘴唇忐忑地坐下了。修眉、撲粉、上腮紅……香得沖人的細粉掃到臉上,她嚇得緊閉上眼睛,生怕粉塵鑽進了眼睛裡。面上癢,帶得全身都哆嗦地癢起來,她死命掐著腿,不讓自己笑出來,生怕自己一抖,讓錦兒畫歪了自己的眉毛。

  許久,終於完工了。錦兒擺上一面水銀鏡,問她:“您瞧著還滿意不?”

  林自南不願看,伸手格開鏡子,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可以了。”

  她探頭看錦兒出門後,才悄悄從抽屜內里摸出鏡子碎片,拿遠了,匆匆看了一眼鏡中映出來的自己。確乎像個女人了——只是嘴唇需再紅些。她不知為何自己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不由又深深自厭起來。可轉念一想,又覺自己這樣做也無可厚非。這種內斂的罪惡感誘惑著她,林自南又將手探進抽屜,摸出了那支口紅。

  她飛快地擰出膏體,用小指甲挖了一塊,來不及塗,她現將口紅塞了回去,才舉著鏡子給自己抹上。嘴唇較之前又紅了不少。她不敢塗太紅,忙洗淨了指甲里殘餘的膏體,將鏡子碎片藏好。

  不久錦兒便來叫了。林自南熄了燈,走出去,在月光下見了侯在門口的錦兒。她突然心虛起來,不敢看錦兒,只低著頭,生怕給她看到唇上異樣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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